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登門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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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誰能永遠正確,犯錯再正常不過。
而在皇權集中的年代,皇帝金口御言、言出法隨,整個天下都以皇帝之意志至高無上,一旦皇帝犯錯,後果極其嚴重。
所以越是那種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君王,一旦犯起錯來,其破壞程度足以驚天動地。
譬如漢武帝、唐明皇,年輕之時何等睿智英明?古今中外,鮮有可匹敵者。然而正是因為其年輕之時功績卓著、冠蓋古今,愈發養成了唯我獨尊的性格,到了晚年之時思慮凝滯、不思進取,因一己之昏聵致使帝國每況愈下、盛極而衰,種下敗亡之因。
對於現在的大唐來說,不需要什麼盛世明主、千秋帝王,只要皇權穩固,自有宰輔們宰執天下、夙興夜寐。
房俊當初之所以堅定不移的支援李承乾,就是因為李承乾是李二陛下之後最適合擔任大唐皇帝的人選,其餘無論是李泰還是李治,固然才能卓著,可一旦上位都會引發朝局的劇烈震盪,於國無益。
李治固然雄才大略,乃是千古帝王之中的佼佼者,但更可以說是“時勢造英雄”,有太宗皇帝留下的豐富家產,有貞觀一朝傳下的名臣志士,換一個人也大機率能夠開疆拓土、開創盛世……
房俊真心實意道:“陛下實不必妄自菲薄,人非聖賢,誰還能沒有缺點呢?只要懂得揚長避短,大多都能開創一番事業。陛下身為九五至尊,並不需要事必躬親,只需穩穩當當坐在皇位之上,手持日月,朝政自有一干能臣幹吏去辦。”
宋徽宗何以斷送北宋江山?
除去諸多外界因素之外,其“無自知之明”“不甘穩坐釣魚臺”亦是一個重要原因,那位渾身都是藝術細胞的君王多才多藝、聰慧過人,卻始終未能認清自己政治天賦白痴的缺點,偏偏還要染指朝政、指點江山。
結果自然是將本就千瘡百孔的江山社稷愈發弄得天怒人怨,即便沒有金軍南下、劫掠汴梁,遲早也會被風起雲湧的農民起義所湮滅……
反例則是宋仁宗趙禎,武不及開國皇帝宋太祖,文不及後繼之君宋徽宗,卻能夠開創大宋一朝甚至於整個皇權制度之下最為繁榮興盛的時代。
“為人君,止於仁”,這是皇帝的最高境界,縱開疆拓土、威凌天下亦要略遜一籌。
當然,宋仁宗也有缺點,其對於邊患之忍讓埋下了滅國之隱患……
李承乾苦笑道:“垂拱而治麼?但前提是要‘惇信明義,崇德報功’才行啊,朕固然不敢妄自菲薄,卻也不能夜郎自大。”
房俊也笑起來:“人活一世,總歸是要有點理想對不對?垂拱而治可不是什麼都不幹,能夠垂衣拱手之時朝政依舊運轉如常,各部官員各司其職,這可不是容易做到的,陛下當以此自勉。”
李承乾喝了口茶水,胸中憤懣略有舒緩,卻輕鬆許多:“貞觀治世看似繁花似錦,實則根基不穩,前隋之餘孽、宗室之逆賊輪番作亂,稍有舒緩便能釀成大禍。更不用說太宗皇帝舉國東征雖然大獲全勝,但此戰幾乎耗費了開國以來所積攢之財富錢糧,若非有海貿自國外輸入大量糧食,怕是十幾二十年都未必緩得過來。國雖大,好戰必亡,所以咱們將國策有外轉內、施行新政是極為正確的,朕自忖非是父皇那般絕世之君,不追求開疆拓土、威懾寰宇,惟願兢兢業業、夙興夜寐,給後繼之君留下一個國庫充足、百業俱興的豐饒家業。”
漢武帝固然光耀千古、功蓋千秋,可若是沒有文景兩代帝王之積累,焉有其北逐匈奴、開疆拓土之功績?
青史之上,自不會埋沒文景兩位君王之功勳。
李承乾有自知之明,讓他是漢武帝是萬萬沒那個本事的,也沒有太宗皇帝那般胸懷四海的遠大志向,能夠做一個守成之君,將這份家業守住,便算是最大的成功。
房俊笑道:“若陛下志向在此,倒也並不難,唯抑制土地兼併加上輕徭薄賦、與民生息而已,只需做到這兩樣,盛世自可長久,功勳亦能彪炳。”
攸關帝國存亡、興衰的關鍵在哪裡?
吏治、賦稅,僅此而已。
如何能讓國運長久?那就要再加一個抑制土地兼併。
經過高祖、太宗兩代帝王已經開了一個好頭,現在威脅帝國穩定的最大隱患世家門閥又最是衰弱之時,想要做到這三點倒也沒有想象的那麼難。
當然,懂得這個道理的人不少,說起來也很容易,但當真做得到,卻是極為艱難。
*****
大街上的積雪被清掃至兩側,故而今日雖然雪停,但因為滿城堆積積雪的緣故氣候極地,房俊戴著貂帽、披著大氅,在數十親兵簇擁之下策馬長街、招搖過市,風捲殘雲一般衝進崇仁坊,返回梁國公府。
到了門前便見到一輛裝飾華美的四輪馬車停在門房,數十禁衛各自牽著馬站在街前。
房俊至門前勒馬站定,翻身下馬之時瞟了一眼那輛馬車,見到車身上的標記便知道這是長樂公主的車架……
心裡略有詫異。
因著長樂與自己互有私情之事,在高陽公主面前總歸有些羞愧,一般公開場合都會盡量避開,更遑論親自登門了,除非有什麼重要之事,否則斷無可能。
他一下馬,那數十長樂公主禁衛便齊齊單膝跪地、施行軍禮:“參見越國公!”
房俊將韁繩甩給親兵,站在原地微微頷首,沉聲道:“無需多禮。”
“喏!”
數十禁衛應諾,這才起身。
房俊回頭對親兵道:“讓人備好熱茶、點心,讓他們分批進入門房喝口熱水、暖暖身子。”
“喏。”
親兵趕緊應下。
禁衛之中一位首領大聲道謝:“多謝越國公!”
雖然長樂公主地位超然,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公主而已,且又已和離,他們這些禁衛隨同公主出行之時不遭受冷嘲熱諷就算不錯了,何曾有過這等待遇?更何況是這樣權柄赫赫的大人物親自關懷,自然很是感激。
房俊再不多言,拾階而上,自側門入府。
到了正堂之外,便有侍女入內通稟,房俊抬腳進了正堂,隨手解下大氅遞給一旁服侍的侍女,便見到正與高陽公主坐在一處的長樂公主站起身。
房俊便笑道:“自家人何須客氣?微臣不敢當殿下相迎。”
孰料長樂公主白了他一眼,回頭對高陽公主道:“那我就先走了,你心中有數就好。”
高陽公主先是看了房俊一眼,而後笑著對長樂公主道:“既然到了家裡,何不用過晚膳再走?要不乾脆留下吧,晚上咱們姊妹同榻而眠、促膝長談。”
聽她說“同榻而眠”,長樂公主心裡不知怎地就是一跳,忙搖頭道:“改日有閒暇的時候再說吧,今日還是回宮為好。”
高陽公主不再勉強,頷首道:“那就改日再說,我送姐姐。”
“嗯。”
兩位公主殿下聯袂走向門口。
房俊看著兩人一個一襲道袍丰神俊秀、一個絳色裙衫秀媚可人,心中自是難免火熱,見到長樂公主要走,頓生不捨:“那啥,要不殿下再坐一會兒?”
長樂公主清亮的眸光在他臉上掃視一下,唇角一翹,露出一個冷笑。
“呵!”
再不多言,轉身在高陽公主陪同下走出去。
待到送走長樂公主車架,迴轉正堂坐下,房俊好奇問道:“長樂殿下今日怎會登門?見她神情有些不大對勁。”
高陽公主正襟危坐、模樣端莊,捧著蓋碗喝了口茶水,眼眸微微下垂,不冷不熱道:“哪裡有什麼不對勁?是不如以往熱情似火,還是不夠溫柔如水?”
房俊:“咳……”
差點被茶水嗆到,果斷轉移話題:“明日我要去農莊看一看,近日大雪,不少溫棚未能及時掃除積雪被壓塌了,老管事盧成很是發了一通火氣,甚至杖斃了幾個翫忽職守的奴僕,整個莊子上上下下戰戰兢兢,須得安撫一番。”
高陽公主輕笑一聲,一雙美眸盯著自家郎君,又將話題給掰回來:“聽聞今日朝堂之上,御史臺彈劾封德彝,不僅將其生前官職悉數罷黜,死後封贈全部褫奪,甚至就連諡號都給改了?”
房俊心中一跳,隱隱覺得不妙,忙義憤填膺道:“這個劉祥道簡直不知所謂,明知此舉會給太宗皇帝的聲譽造成汙點,更使得陛下陷入‘不忠不孝’之境地,卻依然我行我素、不知悔改,真真是個榆木腦袋!”
封家此次遭受重創,再無資格與晉陽公主議親,高陽公主該不會以為是自己為了攪合晉陽公主的婚事故而從中作梗吧?
怪不得長樂公主罕見登門,想必是將太極殿發生的事情悉數告知,然後表達了她對於此次封德彝被彈劾事件的懷疑……這位殿下瘋了不成,怎能將他想成那樣覬覦自家小姨子且想要永久霸佔之人呢?
居然還敢登門告狀!
果然,高陽公主似笑非笑,柔聲道:“郎君豈能不識好人心呢?劉祥道固然使得太宗皇帝聲威受損、使得陛下揹負罵名,可他對於郎君你卻是實打實的大好人,寧肯得罪陛下也要成全你的心思,你該多誇誇人家才是呢。”
房俊:“……”
人與人之間最起碼的信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