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燭哼了一聲,嘟囔道:“奇技淫巧,不過如此……”

那官吏瞅了顧燭一眼,並未指責其冒犯房俊,只是扭過頭去,從此再不發一言,神情自是冷落下來,完全不見剛剛的熱情洋溢……

顧煜皺皺眉,低聲訓斥道:“休得胡言!何謂奇技淫巧?乃是閨中取悅男女的秘辛之物。但是這種堅若磐石的水泥,卻可以大大的提升建造房屋的速度和堅固程度,若是當真不懼河水沖刷侵蝕,以之修築的堤壩,當可護衛河堤百年而不至崩潰,能抵禦住極大的洪水衝擊,汝可知這是何等的功德?只此一物,房俊的功業便可傲視當代、追趕先賢、遺澤後世!爾豈能如此不敬?”

顧燭心中不忿,卻又不敢辯駁,只好臊眉耷眼的悶聲說道:“大兄說的是,小弟受教了……”

心中自是不以為然。

堂堂大總管不幹正事兒,搞出這個東西有什麼用?房俊此子果然是個棒槌,既沒有經天緯地之才,又沒有萬夫不當之勇,鼓搗出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有什麼用?

顧煜見他神情,只得暗自搖頭,不好再多說。

整個市舶司就像是一個規模超級龐大的市集,佔地極廣,到處都是規劃整齊的場地,一幢幢高大堅固的倉儲和房舍分佈在每一個區域,較之以往常見的市集卻是更加整潔嚴謹。

顧煜一路行一路看,揣測著種種建築設施的用處,愈發覺得房俊真是不簡單。一旦這個市舶司開始運轉,不僅南來北往的貨物匯聚於此,分門別類待價而沽,而且海外的商船直接將商品運到這裡卸入倉儲,不必急於發賣從而被本地的商賈惡意壓價,必然極受外商的歡迎。

天下商賈植貨於此,各取所需,又有著華亭鎮強大的武力保障,無人敢強買強賣惡意欺詐,可以想見,一旦運營之後,必然使得那些飽受世家欺壓的遊散商賈雲集,希望得到房俊的庇護。

然而對於世家來說,卻不啻於一場災難……

前方出現一所巨大的房屋,吸引了顧煜的注意力。

與以往所見的飛簷斗拱、雕樑彩繪的建築風格完全不同,就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大房子,唯一的特點,大抵就是那一扇扇高大寬敞的安裝明亮玻璃的落地窗……

房屋之前的廣場上用青石條仔仔細細的鋪就,比之光滑的水泥道路顯得多了幾分典雅莊重,此時依然停駐了不少馬車,想必是從蘇州就近前來的世家或者商賈。

顧煜倒是不以為意,蘇州的崑山縣與華亭鎮緊鄰,相距不過十數里之遙,但是中間隔著一條浩蕩的吳淞江,這些馬車想必都是由渡口擺渡過河。

這棟大房子地基很高,需要等上七八級的臺階才能進入,在那官吏的帶領下,顧氏兄弟剛想登上臺階,旁邊傳出一聲招呼。

“哎呦,這不是顧大郎麼?呵呵,好久不見,幸會幸會。”

顧煜收住腳步,回頭看去,不僅雙眉微皺。

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正從一架華麗的馬車上走下,正對著自己拱手抱拳,一臉微笑。只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虛偽,怎麼看怎麼惹人生厭……

這青年面如冠玉,劍眉入鬢,一襲白色綢衫,上面是繁複瑰麗的蘇繡圖紋,華美異常。此人望之風度翩翩俊朗不凡,但不知是面上敷粉亦或是衣物薰香的緣故,離著十來步遠,顧煜便覺得一股濃烈的香氣撲面而來,燻人欲醉。

顧煜嘴角扯了扯,抱拳回禮道:“原來是張兄,的確是久未見面了,不過聽聞張兄與蘇州名妓海棠姑娘情投意合、郎情妾意,不知是否能抱得美人歸?”

那張兄聞言,依仗秀美白皙的臉孔頓時漲紅,惡狠狠的等著一臉溫和笑意的顧煜,咬著牙恨聲道:“休要在此作態!不過是登堂入室細品了一回海棠姑娘的琴藝而已,又非同床共枕先拔頭籌,有何得意之處?”

顧煜微微一笑,灑然道:“自是不同的,海棠姑娘皎如明月、麗質天生,遠遠望之與耳鬢廝磨,豈能同日而語?只是當日在下並不知張兄鍾情於海棠姑娘,又飲了酒,一時失態,是以才唐突佳人,還請張兄勿怪。”

張兄氣得“粉臉嫣紅”,額頭青筋都迸了起來!

這顧煜著實陰險,知道自己迷戀海棠姑娘,欲為其贖身娶回家去,便故意接近海棠來打擊自己的聲望,偏偏還要做出這麼一副虛偽做作的嘴臉,當真是偽君子!

他氣得不輕,大聲說道:“休要在此裝模作樣,等到當真能成為海棠姑娘的入幕之賓,再來張某面前炫耀吧!哼哼,不過整個江南誰不知顧家大郎乃是名副其實的偽君子,除非那海棠瞎了眼才看得上你!”

一旁一直並未出聲的顧燭此刻瞪著張兄,陰仄仄說道:“張無憂,若是再口出不遜,信不信你家三爺捏死你?”

他狠狠瞪著張兄,目露兇光,似乎一言不合便會衝上去飽以老拳。

張兄頓時氣勢一弱……

顧燭的兇名,在江南無人不知。

此人弓馬嫻熟力大如牛,性情暴戾心狠手辣,兼且會稽顧氏勢大,倒是頗為令人忌憚。

張兄有些心虛,色厲內荏道:“此處乃是華亭鎮,房大總管的地界。你在武原鎮作威作福,難道還敢在此地放肆不成?你給老子等著,遲早要你好看!”

撂下一句狠話,張兄趕緊領著家僕快步走上臺階,進入到大屋之內。

顧燭衝兄長哈哈一笑,不屑道:“這張忘張無憂就是一繡花枕頭,兄長與其齊名,實在是珠玉蒙塵、大大不妥。”

顧煜哂然道:“樹木四大公子,此等虛名毫無益處,不要也罷!”

言罷,便同顧燭一先一後,在官吏的引領之下踏上臺階,步入大屋。

此時大屋之內早已人頭攢動。

作為顧家長子嫡孫,下一代的顧氏家主,顧煜的到來頓時引起一陣喧囂,諸多士族的人物以及一些說得上話的小家族、小商賈都起身見禮,寒暄幾句。

顧煜面帶微笑,一一還禮,絕不因家世與身價而看低冷落任何人,至始至終客氣寒暄,令人如沐春風,博得一片讚歎。

好半天的功夫,顧煜才走到最前排的座位,向著四周的人群拱手為禮,這才坐下。

顧燭眼看大兄威望如此,非但沒有半分嫉妒,反而與有榮焉,下巴翹得高高的,顧盼自豪。

顧煜補著痕跡的揉了揉笑得發僵的臉頰,打量著四周的佈置。

這大屋之內軒敞明亮,足有十幾丈見方的龐大空間沒有一道牆壁、沒有一根柱子用來承重,屋頂和牆壁都是用白灰覆面,整齊明亮。屋頂三道寬大的房梁支撐起龐大的空間,顧煜心中揣測,不知這房梁之中是否另有玄機,否則如何能承擔如此大跨度的屋頂重量而不至於坍塌呢?

屋內則整齊的橫豎排列著數百個座位。

這種座位全都是木質的椅子,卻被一行行固定住,不至於因為個人來回移動而導致錯亂。確實簡陋了一些,但是在這種人多的場合非常實用。

每一行座椅之前都有趟窄小的桌子,用木料打製,下面用一箇中空的桌堂,可以放置一些雜物。

所有的座位都是一種規格,絕無好壞之分,只有前後的順序能夠體現出與會者的身份高低。如同顧家這般的江南士族,自然是佔據著最前排最中間的位置,餘者大多是按照家世分配,每一個座位前的桌面上都放有一個銘牌,寫著籍貫姓氏,對號入座即可。這種安排使得屋內客人雖多,卻井井有條一絲不亂,很是有幾分意思……

顧煜覺得有人在看著自己,扭過頭去,便見到左手邊隔了一個位置,正坐著那張忘張無憂,對自己怒目而視。

顧煜也不氣惱,微微一笑,對著張忘和善的點頭致意。

那張忘忿忿的哼了一聲,轉過頭去,對顧煜的致意視而不見。

顧煜毫不在意,身邊的顧燭卻面色陰沉,一雙眼睛陰狠的盯著張忘的側臉,目露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