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魔法之禍

陸凝衝到了潔芙妮旁邊，她知道自己目測的精確度，卻也不敢保證是不是真的就有哪個魔法師喜歡用這兩種武器被誤認了。可現在不是賭他不是的時候，她必須將對方當作焚書官的一員來考慮。

後登場的往往才是最厲害的，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潔芙妮，馬上去守衛所，告訴他們有個焚書官出現在這附近，如果他們不知道焚書官是什麼，就讓他們找知道的人問！”

“莉莉安？你怎麼這麼焦急？”潔芙妮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怕他們有什麼更大的陰謀！沒時間了，現在一定要搶時間，潔芙妮！拜託！”

“你要追過去？”最初的驚訝之後，潔芙妮很快就理清了思路，“可是那個人應該很危險吧？你一個學徒去跟蹤很容易暴露行蹤的！”

“但是總不能丟了他的蹤跡！那個人很危險！我來埃瓦廊的路上看見過被他或者他的組織殺死的學生！”

叮鈴。

柔和的光輝附著在陸凝的腳步，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靜謐神殿，無聲呼吸，靈魂庇佑，羽之舞步。”

隨著潔芙妮晃動聖鈴，一個個神術在她的呢喃下在陸凝身上亮起又消失，陸凝馬上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無比，一股令人相當踏實的感覺環繞在周圍，而自己甚至都很難以察覺自己發出的聲音。

“我只能幫到這裡了，這些神術能幫你隱匿自己和逃跑，千萬別逞能，我很快會帶著守衛過來，路上做好標記，莉莉安。”潔芙妮向她微笑了一下，“我們都得安全地度過今晚。”

“當然。”

陸凝輕輕跳了兩下，就來到了大門口，從門口正好看見金髮青年正沿著道路走遠，向屋子裡招了招手，立刻追了出去。

而潔芙妮也將自己的飯錢放在桌上，加持了一個加速魔法後快步奔向守衛所。

金髮青年，也正是隸屬於焚書官下的審判者約拿。焚書官內部同樣分為各式各樣不同的派系，除了加斯科因具有絕對的主導權以外，各個派系之間也是有所不同的。例如和海因茨聯絡的那兩人就屬於掠奪派，目的僅僅是為了得到埃瓦廊的珍藏，如果有機會讓魔法界重新回到那種魔法師受到萬人尊重畏懼的樣子就更好了。

但約拿則屬於堅定的篤信派，他堅信著焚書官的正義，也認為具有汙染性的魔導書是邪惡的。魔法這種具有強大威力的武器過於普及只會帶來更大的災厄，而作為主導者的埃瓦廊更是罪魁禍首。

他的樣貌很年輕，年齡實際上也並不很老，只有四十餘歲，只有一點陸凝的判斷有所失誤，就是她看到的那些學徒並非約拿所殺——約拿本人承認魔法的適合者有資格學習魔法。而殺人者卻是那些憧憬約拿這位年輕皇聖的信徒們，他們的武器仿製自約拿。

“就是這裡。”

按照加斯科因的吩咐，約拿來到了一處荒野，這裡大概繼續走不到一公里就是烏鴉酒店的地方，已經很偏僻了。他看了看周圍，沒有人，便撩開罩袍，從腰間卸下了一個金屬箱，開啟。

裡面碼放著十分精緻的機械零件。約拿藉著月光，將零件一個個拼湊，很快就形成了一個上面是大型漏斗，而下方則像是鐵匠使用的風箱一般的東西。將這個器械拼合好之後，約拿從箱子裡取出一個金屬罐，扭掉封口，接入了機械中間的一個插孔中。

陸凝站在遠處的樹後，只能看見約拿手裡物品的形狀，卻無法看清那到底是什麼。

“這人果然有問題。”她心裡說道。

在檢查過機械各部分組裝無誤後，約拿便解下腰帶上的一個小布包，將裡面放著的一包生鏽的銅錢從上方漏斗中倒了進去。叮叮噹噹的響聲陸凝這裡也聽得見，她當然不會以為對方就是為了來這裡燒什麼金屬片，焚書官，這個名字基本就能猜到他要做什麼！

約拿雙手交於胸口，微一鞠躬，然後便伸手扭開了機械的開關，一瞬間，金紅色的火焰自漏斗後噴湧而出，同時湧出的，還有一陣痛苦而扭曲的慘叫和嘶鳴！

這聲音入耳後令人感到極為不適，陸凝甚至激靈靈打了個冷顫。而就在同時，約拿驟然轉過了頭，目光如炬地看向了陸凝所藏身的樹！

這一瞬間，陸凝穩住了身體，沒有再發出別的聲音。約拿盯著那棵樹的地方看了大約幾秒鐘的時間，才回過頭，看向正在噴湧火焰的機械。它現在看上去就像一根巨型的火把，而約拿則慢慢將眼睛閉上，似乎正在進行著什麼祈禱。

陸凝皺著眉，那聲音最初令人感到的不適在忍耐一段時間後慢慢也就不算什麼了，她已經肯定被投入機械裡燃燒的必然是魔導書無疑，可是埃瓦廊又有魔導書失竊了嗎？還是說，這和之前丟失的魔導書是同一批？

她心下存疑，腳步卻開始悄悄後撤，能夠被安排銷燬魔導書，那麼這個人肯定擁有堅定的意志或者抵抗魔導書的力量，無論哪一種都說明他肯定很難纏。

“確實有人。”

身後忽然響起的聲音讓陸凝頓住了腳步，她轉過身，看到了約拿。

“幻術？”

“魂魄離竅的法術而已。”

身後的約拿平淡地開口了，他身上確實比站在機械前的那個看上去更亮，彷彿鍍上了一層柔和的白光。不過這反倒更加襯得他一身神聖感，如果用這副樣子去傳道佈教，大概光憑外貌就能吸引很多人。

陸凝將手放在了腰間，不過約拿似乎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你從什麼時候察覺到我的？”他開口問道。

“我見過被你們殺死的人。”陸凝知道也瞞不過去，乾脆就開始拖時間，“傷痕和你背後的武器非常符合，除非這兩把武器屬於很普遍的那種，否則一定和你脫不了關係。”

約拿卻愣了一下，目光向身後轉了下，很快又收了回來。

“因此你來看看是不是我？”

“我很懷疑你。”

“即使知道著很危險？”

“如果這次沒能抓住你，那我不是總要擔心你的存在？看你的行動，恐怕你們有什麼陰謀吧？”

“這不是什麼陰謀，只是毀滅不該存在的事物罷了。”約拿微微搖頭，“你只是個學徒，遠遠不到應該瞭解這些的時候。”

“我可不這麼認為。魔法界發生的任何事，都直接決定了我們的未來不是嗎？而你所做的事情顯然不小，它實際上和我們每個人息息相關。”

“……好吧，確實。”約拿居然點了點頭，“雖然你魔法造詣尚淺，但是看得確實比較遠。假如我們真的成功了，也許真的會發生影響到每個魔法學習者的事吧。”

“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銷燬魔導書，停止如今這樣的魔法學習方式。”約拿平靜地說。

“為什麼？魔導書能夠提升高階別魔法師們的學識，而如今的魔法普及讓更多人能接觸這種知識，這些有什麼不好？”

“很不好。”約拿說，“你是一名學徒，而且似乎並不是出身名門貴族，那麼應當知道學習魔法並不容易。”

“所以我才更加珍惜這個機會！不是嗎？我好不容易才能接觸這種能改變人一生的東西，有多少個像我這樣的人？如果不是如今魔法的普及，我恐怕沒有任何機會去接觸它！”

“你是一名獲利者——別擔心，我對於擁有天賦的人學習魔法是認可的。”

“什麼意思？”陸凝皺了一下眉。

約拿停頓了一下，用有些低沉的語氣說道：“但是很多人並不具備魔法的天賦，或者說，僅僅是擁有修習魔法最基礎的資質，哪怕學習了，一生也不過是到中級魔法師為止。這樣的人實際上在世上有很多很多，而像你這樣，出身於普通家庭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

“但是每個人都知道，魔法是一條通天之路。哪怕告訴他們這個孩子在魔法上恐怕沒有多少前途可言，許多家庭依然選擇傾盡所有讓那個孩子接受魔法教育，哪怕是個連名字都沒有的魔法學堂，哪怕是一個流浪的魔法師。然而真正涉足魔法的人才知道，入門之後，這一路上的死亡可能有多高，若是真正有天賦的人，在老師的庇護下可以獲得足夠的時間成長。但那些僅僅能感知魔力便來學習魔法的人，許多都輕易地死於了實驗事故之類常見的問題。”約拿低沉地講述著，他並沒有說很多道理，而是在闡述自己的見聞，闡述著如今的事實。

“魔法普及給了很多這種家庭虛無縹緲的希望，隨著魔力感知檢查手段發展，一個家庭有一兩個能學習魔法的孩子已經非常正常了，可這些在過去全部都是不合格者。在這個家裡唯一的‘希望’被掐斷之後，能迴歸正常的家庭有多少呢？我可以告訴你——十不存一。”

“這麼低？”

“一名魔法師，任何魔法系統，在前期的學習花費就足以讓目前大多數普通民眾的家庭用盡積蓄。這些積蓄全部損失帶來的損傷，以及在名望、心理等各種角度對一個家庭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哪怕能夠恢復，也遠遠不是以前的樣子了。更不用說，這些孩子本來能夠去發展他們更加擅長的那些本領，經商務農，捕魚採礦，工匠藝術……所有這些，全部都因為一個‘魔法’而沒有了。”

他說得對。

陸凝知道莉莉安學習魔法那困窘的狀態，可以說在來到埃瓦廊之前，莉莉安是保持著一貧如洗狀態的。而鍊金術師到底是早期就能製作一些藥劑來換錢的職業，還會這麼貧窮本來就能說明一些問題，只是陸凝的精力從來沒放在思考這些問題上。

也就在此時，她意識到，焚書官裡面其餘的人如何她不清楚，可眼前的這個人或許擁有了和這個時代所不同的目光。

“那麼……你明白原因嗎？為什麼？”

看到事實而總結出結論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但如果約拿真的能給出原因，給出一個他進行了思考的過程……也許這個人是真正領悟了焚書官意圖的那個人。

“太早了。”

約拿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陸凝目光頓時一變。

“毫無疑問，吸引瞭如此多的人，全部因為魔法代表了‘力量’。人們對於力量的渴求是盲目而無盡的，至少對大多數人來說是如此。然而在普及魔法教學的同時，卻沒有給予每個人足以去追尋這份力量的正確規劃。哪怕埃瓦廊，對於畢業生的態度也是放任他們發展，整個魔法界從來沒有脫離‘魔法師應該歷練而發展自身’這個思路。魔法師在此期間的死亡也被視為一場悲劇，從來無人去思考背後原因的悲劇。”

他微微握緊了拳頭。

“如果現在的世界上絕大多數人家可以負擔魔法教育的起步費用，如果魔法界對於魔法師在各個級別應當接受的教育有完整的規劃，那麼魔法的普及無疑是一件好事。可是沒有！現在的魔法普及只是將以往屬於少數人的夢告知給天下所有人，然後讓更多的人踏上那條追逐無望夢想而死的道路而已！”

陸凝沉默著，沒有去回答他的話。

“而魔導書，則是另一個來自魔法界的自大產物。嚴重的汙染性，災難性的後果，卻讓很多大魔導師以上的魔法師能夠輕易獲得製作的方法。這些自由慣了的人有多少會叮囑自己的後人保管好魔導書呢？還是像一個臨終玩笑一樣，隨手寫下留給後人發現？埃瓦廊無論如何回收，每年在各地爆發的魔導書汙染事件總會發生，就是因為這些人毫無責任地書寫，留下了自己的靈魂。但知識的傳承真的需要魔導書嗎？需要過去的亡者來指導如今的活人？多少人一輩子沒有接觸過魔導書，依然達到皇聖之位？”

約拿的聲音從帶上一絲激動，到最後再次迴歸了平靜。

“在我思考之後，我確定，現在的魔法界是錯的，埃瓦廊這個魔法界的領袖更是作出了錯誤的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