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大概十分鐘查驗過地上留下的殘肢之後,陸凝才終於同意上樓。

B3的樓梯是木製,踩上去會有輕微的嘎吱聲,除了尚文雪還能保持無聲行動以外,陸凝和周維源都免不了弄出了些聲響,不過二樓並沒有怪物,只是這一層樓的玻璃都碎了,燈光照過去能看見牆壁和門窗上有許多痕跡,好像在不久之前剛剛發生過一場大戰。

陸凝的手指從牆上的一道劍痕上撫過,這道痕跡深入牆面,進行到一半便中斷了,明顯是兵器不夠鋒利發生了彈刀,而與之相對的便是地面上隔著大約一個半身位的地方有血跡濺落,從出血量和形狀上看無疑是動脈噴濺,人應該死透了。

而下一個地方是幾個彈孔,肉眼推測的彈道也是抵近射擊,牆根處落下一枚彈殼,是標準的衝鋒槍子彈。

“陸凝?”尚文雪見陸凝有些入神,便喊了一聲。

“這裡的戰鬥已經結束了。”陸凝慢慢走著,憑藉那些微不足道的線索,她能夠對這裡曾經發生的一切進行基礎的還原,一場混戰,混戰的團隊眾多,許多人都開始了近身肉搏,哪怕使用槍械的也免不了被近身。再這樣的混亂中很少再有什麼技巧了,最原始的搏殺後遺留了一些痕跡,成為了曾經活著的那些人最後的墓誌銘。

“什麼?”

“遊客們自然會就近調查三個地點,我們在A1樓遭遇的那些這邊恐怕也發生了類似的事。只是這邊沒有一個共同的敵人,便發生了多方混戰。”

陸凝回到樓梯旁,果然,這裡也有大量戰鬥過的痕跡。

“二樓上三樓的地方無疑是主戰場,這裡沒有交感裝置擾亂空間,因此戰鬥肯定會延續到三樓,直到304……”

“等等,這就有問題了。”周維源皺了下眉,“在發現304真正隱藏的秘密之前,遊客們通常應該不會講排除別的團隊作為第一選擇吧?又或者這些人已經知道304有什麼了?那這裡就不是沒被探索過的地方了?”

“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後,304肯定都有人進去了,現在的問題是,還有誰在。”

陸凝指了指走廊,聲音有些低沉。

“你們應該不信真的會有兩敗俱傷這樣的結局出現吧?我們過來得有些晚了,而早來的人到底走了嗎?304裡面如果有什麼大威力武器的話,危險的就是我們。”

“那我們就不上去了嗎?”周維源反問。

“當然不,得先做點準備……尚文雪,你怎麼了?”陸凝忽然發現旁邊的尚文雪神態有點不對勁,馬上問道。

但尚文雪好像根本沒聽到,一步步往樓上走去。陸凝注意到她一直握著手杖的那隻手已經從拄變為了反握,身體也微微弓起了身子,儘管她的神情還是那慣常的微笑,卻令人嗅到一股極度危險的氣息。

“拉住她!”

陸凝本能感覺不能讓尚文雪這麼走上去,立刻和周維源從左右伸手要拽住尚文雪,可眼前微微一花,尚文雪只是扭動了一下,就恰好從兩人手中滑了出去,隨後便快步往樓上跑了過去。

一下沒抓住的兩人急忙追趕,但是當他們登上三樓的時候,走廊裡卻空無一人。

“這裡不會還有空間轉換點吧?”陸凝馬上扭頭問道。

“如果有的話,這麼點時間我們也肯定會被轉移。”周維源明白陸凝的意思,“空間切換的速度還沒快到這個地步,尚文雪應該是進了哪個屋子,絕對不會太遠。”

靠近樓梯的房間,左手側是306和317,右手側是305和316,陸凝和周維源的速度雖然不如尚文雪,可這麼短的路時間差也就是三四秒左右,不可能再遠了。

陸凝瞥了一眼之後,走向了316的門口。

“準備作戰。”她說完這句,便揮刀將門直接切開。

一層肉眼可見的薄膜出現在眼前,就像是一層磨砂玻璃般擋在門前,刀鋒劃過,卻沒有造成任何影響,那層薄膜並沒有實體。

周維源看到這東西頓時一驚,與此同時,兩人耳邊同時響起了一個聲音:“既然有同伴,就一起好了。”

“陸凝,周維源,你們可以進來。”

第二個聲音響了起來,是尚文雪。

陸凝伸手觸碰了一下那虛無的薄膜,一咬牙直接闖了進去。身體倒是沒有任何不適感,但一進教室那刺鼻的血腥味衝得她眼淚都流了出來。

後面進來的周維源也不太好受,他一腳踩進了一灘尚未凝固的血泊中,差點跌倒,伸手扶住了牆才穩住,卻恰好和一個死不瞑目的頭顱四目相對。不過這種恐怖已經嚇不到周維源了,他瞟了一眼就站起身來,看向這間屋子最前方桌子上坐著的那個人。

尚文雪舉著手杖,蠟燭的光照亮了整間屋子,也照出了這裡將近三十具屍體支離破碎的死狀。而這一切的元兇此刻狀況也不是很好,她身上披著一件皮甲,手裡捏著兩把細劍,但皮甲已然開裂,兩道交錯的傷口自肩膀到肋下,鮮血依然沿著傷口向外流淌著。

儘管身受重傷,女人的表情上卻沒有任何疼痛的表現,她板著臉看著尚文雪,目光沒有移動到陸凝和周維源身上。

“真沒想到會看到如此狼狽的你。”尚文雪翹起嘴角,“看看這教室,你果然還是那個殘暴的傢伙。”

“我倒不這麼認為。雖然受了點傷,可是解決你們還沒什麼問題。”

“鹿琳,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能傷了你,別告訴我是這堆已經變成死物的東西,稍有答錯我就會殺掉你。”

“你們是怎麼都會殺死我的,不過呢,我也不介意給你們找點麻煩……”鹿琳甩了一下手裡的細劍,“這裡是避難所,你們應該感覺到了吧?”

陸凝挑了下眉毛:“你是說這裡的溫度?”

她一進屋就察覺了,屋子裡的溫度適宜,屍體流出的血液也只是稍微凝固,總體來說一點都不像是處於外面極寒天氣的房間。

“這是一種有趣的空間裝置,它能夠在一個小屋子裡開啟一個獨立空間,並接通到任何一個世界去。”鹿琳指了一下門口,“我不知道這個獨立空間處於何處,只知道有人在這裡開啟了避難所……這個東西你們聽說過嗎?”

“沒有。”陸凝說。

“看來你們還沒遇到麻煩,哈哈,很好。”鹿琳微微垂下頭,然後抬眼看著尚文雪說道,“你們很想殺了我吧?無論是因為什麼原因,我今天都必定會死,只不過現在那個先動手的人讓你們感到了忌憚。”

“別扯開話題,你既然來了這裡,那就知道304有什麼吧?”

“我不知道。”鹿琳發出一聲冷笑,“所有人都被展開的避難所拉了進來,而那個傢伙佈下了真正的殺手……我認為我的命是被刻意留下的,當我把這些人都宰了之後,才意識到這一點。可惜我已經沒什麼機會離開這裡了。”

“那看樣子我要送你上路了。”尚文雪將蠟燭摘下,豎起手杖指向了鹿琳,“你的遺言真是沒什麼意思。”

“對我們這種人來說,真假參半的謊言非常容易編造,剛剛那番話你信了多少?還有你的朋友們?這個場景裡的狩獵遊戲還遠遠沒到結束的時候……哦。”

此時,四周的屍體開始出現了封凍和消失的跡象,鹿琳的臉上這才顯露出了一絲笑意。

“殺了她!”陸凝立即舉槍,但鹿琳已經提前將細劍刺入了自己的心臟。

“避難所的時間結束了,謎題尚未解開呢,永別了。”

隨著鹿琳失去生機,她的屍體也開始迅速凍結消失,外面的寒冷再次席捲了這間屋子,留給陸凝的卻是更多的謎。

就在這時,尚文雪忽然仰頭大笑了起來。

“鹿琳,哈哈哈,你覺得我會相信這種蹩腳的把戲?放棄生命?真是太好笑了,我們是遊客,尋求死中一線生機的遊客,特別是你這種連心都沒有的人更不會選擇自盡的死法!”

隨著話音落下,尚文雪的神情又恢復了平靜的笑容,變臉速度之快讓人歎為觀止。

“我們去304吧。”

陸凝和周維源此時並不好說什麼,終究這算是尚文雪的私事,即便兩人都能斷定鹿琳確實是死了,也沒辦法在此時說出來。

走出教室之後,尚文雪用手杖刮下了門口處滴落的幾滴蠟,此前陸凝也正是看見這個痕跡才判斷尚文雪進入了這間屋子的。

304就在旁邊,周圍的空間沒有再出現任何變化,也再次確信了這裡並沒有交感裝置存在。周維源研究了一下門,大致肯定門上沒有什麼機關,然後就把門推開了。

室內的景象看上去一片平靜,但氣氛上又有點詭異。這裡的環境是從曾經的醫學實驗室改造過來的,一些沒有撤走的東西就留在這裡也沒換:輸液架擺在門邊作為衣帽架、兩個展開的手術床成了雜物架、白色的圍簾和懸掛架也都還保留著,而那些心理學實驗使用的圖冊、道具和雜亂的報告堆放在一起,顯得更加詭異。

這是一間一眼望得到頭的實驗室,沒有多餘的房間,氣溫也和室外差不多,不存在任何異常。

三個人互相看了看,開始在室內搜尋起來。

“奇怪了……”

很快,周維源就嘀咕了起來。

沒錯,陸凝也感覺非常奇怪。既然三人進來這麼容易,那別的人進來大概也不困難,可是整個屋子裡沒有任何被翻動過的痕跡,雖然東西都是雜亂堆放的,卻都很長時間沒被動過了,甚至在一些比較軟的地方留下了印記。根據這些陸凝很容易判斷並沒有人進來翻過。

這和此前瞭解的【很多人已經來這裡探索】的資訊相悖。

“有沒有什麼發現?”尚文雪戳了一下手術床,金屬打造的支架還很結實,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

“沒有,這地方都是些專業書籍,還有些心理測量的圖畫。但這些東西都很正常。”陸凝拿起擺在一張方桌上的書,卻感覺少了些灰塵揚起的味道。

這裡肯定沒有棄置很久,至少和外面寒冷的環境有差別。

就在她打算看看別的地方是否也是如此的時候,周圍的光線開始黯淡了下來。

“漸變開始了。”

第二次經歷,三個人就都比較淡定了,閒聊著走到了一起,在尚文雪的一支白燭中,感受黑暗逐漸將周圍完全吞沒。

“周維源,這黑暗又應該是什麼呢?它能夠轉變世界,應該也有什麼意義存在吧?”

“可能有,但如果我們想把所有事情的邏輯都對準,之前陸凝的提醒就算白費了。”周維源開了個玩笑。

“我現在也不知道這個場景裡的陷阱在哪裡,說實話這讓我感到很不安。”陸凝說道,“時空詭計我們見識到了,不過也不是那麼致命……”

“致命的來了。”

陸凝就聽見尚文雪說了這麼一句話,嘴裡就被塞了一片涼乎乎的東西,聽旁邊周維源發出的聲音,好像也是同樣的情況。

“這四蛇麼!”周維源叫了出來。

“別嚥下去,這是含片,壓在舌根下能持續時間長一點。”尚文雪低聲說道,聲音也有點含混,顯然自己也含了一片。

陸凝將那東西壓在舌下,仔細體會了一下週圍的環境。

嚴寒已經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溼熱感,彷彿三伏天雨前的天氣一般,三個人身上的衣服還是秋裝,此時已經開始有些汗從額頭上冒出。

但這並不只是悶熱而已,陸凝聞到了一股草木的味道飄入了室內,那並不是什麼新鮮的味道,反而更像是朽木和腐草散發的黴爛氣味。隨著漸變的黑暗漸漸褪去,淡綠色的光芒自窗外照入,卻是穿透了一些稀疏的藤蔓形成的細碎光影。

一顆黯淡的太陽在綠色的雲霧中向西沉落,只不過那顆太陽本身也有四條詭異的觸角延伸向天空,在逐漸黯淡的天上明顯能看到觸角略暗於陽光的軌跡,直達另一端的地平線。

而這個世界,已經被植物所佔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