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活著的神族

晶體化的區域之內，沒有生物存在。那些植物在晶體化到這樣的程度也早已經死去了，這就導致明明是一片看上去神聖的地方卻充滿了死的味道。

不過，僅憑這個表象也難以推斷出這是哪位神明，六大神系當中的神明數量多達百位以上，而人們又不是天使那種可以直接與神明對話的族群，對神明的瞭解都來源於典籍，就算是戰爭時期，多數也看不到戰場的情況。

靠近深處區域的時候，結晶已經不只是改變石頭和草木了，甚至連空氣中都佈滿了脆弱的晶絲網。這些網可以被載具輕易撞碎，但陸凝不確定當它們被破壞時，中心的那個神會不會感覺到。

至於吹一些菌落進去也不行，陸凝試過了，這些脆弱的菌落只要離開了載具的抗汙染範圍就會化為晶體。

不過，汙染的讀數終於穩定下來了，或者說來到了極值。看起來就算是到內部晶狀網區域也是一樣的，那個神終究不可能無限制造這樣的汙染區。

“把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陸凝說。

一個隊員將一枚圓筒狀的物體塞入了載具的發射膛裡面，然後拉動了旁邊的把手。一聲悶響，炮彈被打向了天空，隨著炮彈爆炸，一些灰褐色的物質化為了雲團。

這個東西的靈感來自於大淨化劑，也就是天使們發明的那個東西。雖然魔族的汙染依然是沒有什麼利用價值的廢物，但只有遇到神族的時候它能起到一些作用。

固然人們並不能如同天使的大淨化劑那樣將種族區分開來，但晨庚早就有了別的方式——丟這個的時候開啟汙染防護就好了。

從天空落下的汙染物質果然引發了神性的反應，脆弱的晶體網上瞬間佈滿了大量的荊棘刺，以和剛剛的狀態完全不符的速度迎上了天空的汙染物質，然後將它們吞噬殆盡。

“真不愧是神明……”陸凝讚歎道。

這個速度比起那從好幾層世界掉進來的怪物要慢一點，不過精確度確實非常高，要知道那些汙染幾乎都是粉末狀的，而如今卻被一絲不差地捕獲了。

但晶絲被大量呼叫去吞噬汙染，也給眾人讓出了一條路來。陸凝驅動載具，迅速提速衝入了峽谷的深處。

越是往裡靠近，陸凝就越發能感受到那山谷裡面的事物給人帶來的壓迫感。和之前遇到的魔族不同，這種壓迫感來自於一種歷史的威嚴，是曾經支配了這方世界的存在所積累下來的威壓。

當載具越過一個矮坡的時候，陸凝和隊員們都感覺心臟猛地一跳。

斜坡之後的空間，如同被隕石砸了一樣，是一個巨大的深坑。坑洞當中，結晶已經將揚起的沙塵包裹，並將它們化為了盾牌。透過晶體的表面，陸凝可以看到坑底那被卵殼一樣的結晶體所包裹的事物。

泛著鐵灰色的甲冑將其完全包裹在內，連面部都被遮擋。一柄鋸齒大劍插在面前，宛若一座墓碑。如果不是剛剛見到結晶捕獲汙染的那個瞬間，陸凝甚至都要認為眼前的東西不過是一具遺體。

和人類差不多的身高。

“那……就是神明？”

連迦樓羅都忍不住驚訝，縱然他身為亞人的英雄，也從來沒有想過神明居然是這樣的模樣。除了那把鋸齒劍還算是獨特以外，這個神明身上的裝備甚至不像天使那麼光鮮亮麗，彷彿只是個小兵一樣。

載具停在了晶狀外殼前。陸凝摸出了一枚胸針別在胸口，這種便攜汙染防護裝置能夠提供短時間的保護，她需要看看這個神明的情況。

而迦樓羅等人被她留在了載具上，這樣精巧的防護裝置當然不是量產產品，是常在浩給她的，沒有幾個。

她伸手觸碰，邁步翻越那些晶體，均沒有觸發任何反擊。神族終究是將魔族作為對手的，對於普通人似乎確實不會隨意發動攻擊。陸凝確認了這一點之後，便大著膽子在晶狀外殼之間的縫隙內穿行，很快就來到了最內層，也是她已經無法透過的地方。

這裡距離那個神明也就是三米左右的距離了。陸凝扶著晶體壁站定，仔細端詳著神明的狀態。看不到呼吸，也看不出什麼生命活動的樣子，就算她輕輕敲擊，也沒有任何反應。

“怎麼……咦？”

午後的雙日將光芒投下，讓一時不清楚如何呼喚這個神明的陸凝發現，在晶體的內壁上刻著字跡——是天使的文字。

由於晶體近乎完全透明，所以不仔細看的話這些字完全看不出來，不過光線的角度恰好讓它們可以勉強被辨認。陸凝眯起眼睛，去分辨那一個個字元，立刻確定這就是裡面的神明寫給外面的人看的，因為字跡是正的。

“智慧賢者座下，魔族對抗軍正先鋒軍團長，爆燃核心斯迪迦摩，在此刻下文字。”陸凝緩緩念出來，順便也將它燒錄到了隨身攜帶的留影水晶內。

先鋒軍遭遇天魔、炎魔聯合部隊，展開大戰。三座智慧浮島全部墜毀，天魔與炎魔亦被全數殲滅。但先鋒軍已十不存一，難以完成先前所領任務。敵方支援即將到達，判斷已難以繼續作戰。

軍團殘餘人士中，以速度見長者返回傳信，其餘人員與我組成殿後部隊，阻擋魔族。我不知資訊是否傳回，但自身受到重傷，僥倖未死，需以休眠恢復自身。休眠狀態下，將關閉多數識別與反擊功能，僅針對魔族。

若我不幸未能醒來，請看到此資訊的人記錄下之後的文字，交給如今還留存在世上的文明。

我們在此前的深層挖掘中，已經找到了遊蕩在時間和空間之中的遺骸。曾經逝去的文明留下的完整遺產，幾乎都在那裡。

但我們沒有發現屍骨，無論是人，還是怪物。這很奇怪，前文明不能將自身的存在完全湮滅，而末日也不能。長久的末日學研究表明，災難與文明必然還留存在某處，只是我們還沒有找到觸及的方法。

我們找到了一段最有價值的資訊，第一代所留下的資訊。

這個文明被不屬於已知的十二個末日所毀滅，他們有著傲人的科技、強大的魔法和無與倫比的種族優點，但他們依然消亡，甚至沒能在現實中留下任何東西。只有那片時間的起點上，有他們留下的一點資訊。

“景神之痕。”

那是第一代文明以全部的力量取得的成績，他們終於觸碰到了世界的真面目，儘管只留下了這一個詞語便消亡了，他們也要從時間的起點寫下這個詞語。

只可惜，沒有更多了。

我們必須揭開真相。

我們必須知道原因。

我們必須達到結局。

這是執掌知識與智慧的我們的使命。

這是流淌在我們靈魂深處的原動力。

文字的內容就到這裡，陸凝將它們全部刻入之後，便將咒文筆點在了晶體外殼上。

“還是祈禱您是活著的好了，神明。我可能得用一些粗暴的方式來叫醒您了。”

她在外殼上寫下了一行咒文，然後將筆卡在身後結晶的縫隙中。做好這一切準備之後，她就開始順著原來進來的路鑽了出去。

回到載具上，陸凝立刻開回去，一直到回到峽谷入口的地方，她才停下車。

“你們做好準備。”

這句話說完，迦樓羅等人立刻伸手抓住了周圍的扶手。

“接下來……”

她引動了咒文筆上留下的魔力。

穿透界層依然需要她以咒術筆強化施法，特別是如今還要遠端影響的時候。當那一絲魔力鑽透了那個神明毫無防備的精神海時，陸凝甚至感到了一股盛怒。

不過她切斷的速度非常快，根本沒等神明將怒火發洩出來。但峽谷之中已經傳出了地動山搖的動靜，所有的晶體都開始褪去透明的形態，渾濁的物質從晶體內部浮現出來。

一道火柱沖天而起。

陸凝在載具裡都能感受到外界的熱度，那沉眠在峽谷之內的神明終於甦醒了過來，並且比想的要更加迅速收斂了周圍的神族力量。一個灼熱的身影從火柱之中浮現出來，依然是那副鎧甲，但已經被高溫變成白熱狀態下的盔甲可比之前見到的樣子威風多了。

大量火焰構成的羽翼在盔甲之後如同光縷一般延伸開來，那把鋸齒劍上被赤紅的亮光所纏繞，盔甲之上依次亮起的整齊金色斑點為其增加了一種秩序感。神明只是一個轉身之間，就發掘了停在峽谷之外的這輛車。

片刻的緊張感中，神明並未發起進攻，只是托起了一個細小的事物，那是陸凝留下的那支咒文筆。

“呼，還好提前寫了提示。”陸凝長出了一口氣。

她在晶體外殼上用同樣的反向寫法寫的咒文也是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使用咒文的原因也是因為魔族不會用這種魔法，因此那個神明一定知道自己不是魔族。

“我們出去吧。”陸凝瞥了一眼儀表讀數，現在汙染度已經直接降低至幾乎為零了，神明對於自身力量的控制的確很強，那樣龐大的汙染，就算是晨庚專業的隊伍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也要兩三天才能壓低到正常水平。

眾人離開載具，陸凝優先抬起手對神明揮了揮。她也不在乎這麼做會不會招來神明的不滿，反正她和帶著的這幾個都沒有什麼信仰之心。

而那個神明也確實沒有在意，在確認了陸凝等人的身份之後，便慢慢降下，同時開始收斂身上的火光，將周圍的溫度也降低了下來。

“您好，斯迪迦摩。”陸凝向這個神明行了個禮，作為一名殿後的先鋒官，這位神明還是值得尊敬的。

“人類。”斯迪迦摩看了看陸凝，又看了眼她身後，“亞人，類獸人。看來戰爭已經結束了，卻也給海法大陸留下了不少傷痛，種族之間已經有了聯合的趨勢，很好。”

“您已經判斷出了外界的情況就再好不過了。”陸凝笑了笑，“現在我們正在聯合各個種族，試圖將家園重新建立起來，我們最大的敵人除了遺留在戰場上的造物以外，就是戰爭留下的汙染了。”

“抱歉，人類。”斯迪迦摩伸出手，將咒文筆遞給陸凝，“我們無暇顧及自己的攻擊是否會造成大面積的汙染，魔族的來勢咄咄逼人，我們並沒有太多轉圜的空間。天使們已經拼盡全力發動了反擊，然而魔族是蓄謀已久的，我們從戰爭初期就處於劣勢。”

“您不用解釋這些。”陸凝說，“儘管大部分人已經脫離了信仰，但經歷過戰爭的大家也不會否認神族在戰爭中的行動。只是……家園的毀滅，還請您諒解，恐怕沒有人會信仰神明瞭。”

“無妨，我們本就不依賴信仰而生。”斯迪迦摩敲了敲自己的盔甲，“我沒想到自己還有醒來的一天，指揮官級烈焰核心戰甲損壞到了那個程度，我都不指望它還有能力治療我了。”

“戰甲……這是您所依賴的武裝，對嗎？斯迪迦摩閣下，不知道如今它的狀態如何？”

“不好不壞。大部分功能已經損壞了，幸好我本身的魔力匹配它的魔容動力池，基礎的能量驅動方式還管用……哦，你能聽懂我的意思嗎？”

“可以。容我冒昧再問一句……”陸凝盯著那幾乎被嚴密封鎖的頭盔，“這與其說是戰甲，更不如說是一臺可操作的大型機械載具，是嗎？妖精閣下？”

斯迪迦摩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人類，你們在探求真相的道路上走了不短的距離，很好。我——我們是妖精，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樣。只是我絕對不能將戰甲解開封鎖，只有在它的阻隔之下，我們才能和平相處。”

“您仍是無法剋制那股衝動？”

“我們當初花了很多的時間，還有族群的性命，才研究出了隔離技術。”斯迪迦摩說道，“當時的文明給我們提供了很多幫助，為了表示感謝，我們以他們當時最具名氣的六位英雄的名號命名了我們後世展現在世人眼前的名字。然而，從理論到實際研發花費了很長的時間，當我們終於可以不帶有天生仇恨地相互見面的時候，我們的朋友和他們的文明也已經消失了。”

“這就是……記錄中，有一個文明度過了神話種族末日的真相。”陸凝點了點頭，“而天使，就是你們對朋友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