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府的接風宴無疑是今晚全城的焦點。

位於吉祥靈鹿的背脊上,長生木的根處,那座平素一向紮根於茸城地表的五層磚石堡壘,在今夜拔地而起,懸浮到了數百米的高空。堡壘稜角分明,每一塊磚牆都在月色、星光以及周遭樓宇的霓虹映照下,反射出晶瑩而溫和的流光。

茸城的夜空中,彷彿多了一輪絢麗的月亮。每一名茸城人抬起頭時都能目睹到總督府於今夜展示的無上權威,而後嘖嘖稱奇。

事實上,總督府已經很少有如此高調的表現了,自韓谷明力壓幾位兄弟姊妹,從其父手中接掌總督職位後,韓家的存在感就一直在緩緩收斂。

總督府很少飛天俯瞰了,韓家人的產業逐漸少了,那位曾經驚豔仙盟的韓家四郎,也逐漸變成了垂垂老矣,只有威儀尚存的韓老了。

並非沒有人質疑過這樣的韓谷明,他年紀大了,雖有元嬰修為,卻老態盡顯;他不再主張家族的權利,他甚至只有一個天賦雖好卻性情偏於柔弱的女兒……只是,這位在宴會廳上身著古式華服的老人,已經用幾十年的執政生涯,無情地碾壓了所有喧囂的質疑聲。就連曾經和諧友愛的韓氏五子,如今也只有韓谷明和他的二哥尚存。

而今晚應邀出席接風宴的,無不是茸城的頂級名流,如白向禮那種退休賦閒的前祭禮司主祭,甚至都沒有資格在主桌入座。老人只能有些遺憾地坐到了旁邊的餐桌前,心中想著若是自己在金鹿祭時的表現能再好些,蒙國主頒發一枚十字花章,是不是就能躋身主桌了呢?

茸城作為祝望的舊都,實在吸納了太多退休在家的老人,其中不乏十部三司的前任首腦。例如主桌上一位尖嘴猴腮,鬚髮散亂的老頭,其實就是白向禮的前頂頭上司,律部的尚書大人侯敬。雖然修為只有金丹期,但律部的一眾元嬰,無不要看其臉色。

而在一眾頂流名宿的簇擁下,真正的主角自然只有兩人:總督大人韓谷明,以及來自金鹿廳內務府,幾乎從不在人前顯聖的大總管莫雨。

然後,較之人們早已熟悉的韓谷明,莫雨的存在無疑吸引了更多的好奇目光。

對於尋常世人來說,莫雨的存在宛如都市傳說。

因為金鹿廳的內務府本就是極端低調的部門,人手不多,權責也幾乎僅限內務,連公務秘書都不算。內務府從不插手十部三司的吏治和政事,因此除了長期混跡國主身旁的近臣,一般官員哪怕權勢再重也難得見到內務府的人。

但在場的名流顯貴們,當然不是一般官員。很多人都如侯敬這般,有過很長的金鹿廳任職的經歷,期間更是多次與國主近距離打交道。而與國主打交道,就等於和內務府打交道。

所以大部分人也都知道,國主鹿悠悠身旁,有個美豔絕倫,卻冷如冰山的大內總管。她修為堪稱深不可測,便是兵部的尚書大人,也常調侃說祝望雖有雄兵百萬,定荒軍團更是猛將輩出,但能與總管匹敵的卻屈指可數……此外,莫雨對鹿悠悠的忠誠已近痴狂,尋常意義上的所謂忠誠,在她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但是也正因為人們多少對莫雨有幾分瞭解,此時她的出現才讓人們更加好奇。

那個從來不肯輕易離開國主的莫雨,為什麼單獨來了茸城?

對外宣稱的理由,當然是冠冕堂皇,也合情合理的:茸城拓荒在即,國主需要了解前線的具體情況,而她本人需要坐鎮建木,不便輕舉妄動,於是才將最為心腹的手下派來茸城。

這個理由當然沒問題,但是,非得莫雨不可嗎?

鹿悠悠治國五百年,也集權了五百年,心腹手下何止一人?嚴格來說,韓谷明難道不算她的心腹?韓谷明沒有直接向鹿悠悠通話的渠道?

何況就算真要派心腹視察,也完全可以委任青萍司的鎮撫官為巡察使,持令前來。如今的鎮撫官,望海侯原野,才是兇名赫赫的國主心腹,手下已經廢了多位實權高官,其中甚至有元嬰級的貴人。

這個問題,韓谷明沒有問,彷彿很早就和莫雨達成了默契,但推杯換盞間,卻有一人耐不住性子,問了出來。

“不知總管此行前來,除了視察咱們茸城風貌,還肩負著什麼重要使命?我等雖然退休賦閒,卻一定鼎力支援!”

持杯帶笑的問出問題的,是一位笑容可掬的老婦人,她坐在主桌的末位,作為茸城本地商界代表,算是破格入席。

這樣一個人,問出這樣一句話,其中自然包含著許多重意味,而在眾人細細咀嚼之時,卻聽莫雨輕笑一聲,說道:“妾身只是依國主之命行事,為國主大人鞠躬盡瘁就是妾身唯一的使命。”

而後,不待有人接話,她便主動將話題轉開。

“今日此桌為何不見餘萬年?”

老婦人解釋道:“餘老闆他今日修行出了岔子,不得不在家中溫養,所以才命我代為前來……”

莫雨卻沒聽她繼續解釋下去,只是有些好笑地說了一句:“哦,妾身還以為,他是因為兒子出了岔子,所以才不來的。”

霎時間,喧囂的總督府內變得鴉雀無聲!

——

與此同時,茸城書院,沐雨樓的地下靈室中,正有一對父子,默然以對。

餘萬年盤膝坐在一隻蒲團上,手中捧著一本圖譜,目光卻不在圖上。

他靜靜地注視著自己地小兒子,正如餘小波也在靜靜地注視他。

自餘小波攬下收治石街的工作後,父子二人已經很少有這麼安靜相處的時光了。

只是,這份靜默並沒能持續太久,隨著一陣悠揚的夜鐘聲從不遠處響起,餘小波忽然咧嘴笑道:“你不用去總督府赴宴嗎?”

餘萬年說道:“不必,那邊我已經讓胡裳代我去了,她是波瀾莊這兩年的實際主理人,有資格暫代我的位置。而顧蒼生恰好真要臨時閉關,那麼能代表波瀾莊出席的,其實非她莫屬。”

餘小波聽了,卻說:“但總歸是你本人到場才好。”

“對。”

餘小波又說:“你,沒必要把自己假扮得彷彿重視家人之愛,你最心愛的女人重病之時,你從來沒有出現過!”

餘萬年點頭:“對,但她死時,我有去看她。正如我現在來看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