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府(銀川)。

西夏皇帝李乾順,這幾個月一直心情不好。

遼國多次派使者來求援,西夏只發了一次援兵,被金國胖揍之後就老實了。而且,西夏還主動向金國稱臣,把曾經的主子遼國給拋之腦後。

稱臣之時,太子李仁愛痛哭勸諫,被李乾順一通嚴厲責罵。

去年遼國滅亡,太子李仁愛憂憤而死。

遼國宗女出身的皇后耶律南仙,剛經歷祖國滅亡之殤,又遭逢愛子病逝之痛,直接絕食而死。

喪子又喪妻,李乾順高興得起來嗎?

他現在政治壓力極大,沒了皇后和遼國做靠山,根本就壓不住晉王李察哥。

而且,李察哥統兵被金國打服,從此就跟金人眉來眼去。西夏向金國俯首稱臣,也是李察哥在大力推動,金人反而不怎麼在乎李乾順。

國內的党項貴族,也多聽命於晉王李察哥,李乾順這皇帝的存在感越來越弱。

晉王篡權怎辦?

李乾順整日疑神疑鬼,總感覺太監和宮女要謀害他。一旦他被毒死了,就只剩個兩歲獨子,小皇帝必然成為晉王傀儡。

“晉王愈發跋扈,為之奈何?”李乾順憂心忡忡。

濮王李仁忠說道:“晉王之所以飛揚跋扈,是因其屢建戰功。金國去年承諾割地,換取我大夏出兵。晉王信誓旦旦要拿下八館,還讓文士大肆吹噓此事。如今那金國出爾反爾,調派一萬大軍進駐八館,顯然是不願遵守割地之約。當以此事,對晉王嚴厲訓斥,削弱晉王的威望!”

李乾順搖頭道:“沒用的,不奪了他兵權,懲罰反而會壞事。”

李仁忠又說:“聽聞中國已改朝換代,開國君主朱國祥是仁厚之人。太子朱銘更才華橫溢,其詩詞大作,臣亦曾悉數拜讀。如今是金國強而明國弱,金人又暗中支援晉王,陛下可派使者去開封,看看能否跟明國交好。”

“交好了明國又如何?”李乾順問道。

李仁忠說道:“大夏久經戰爭與天災,這些年民生日漸困頓,各族百姓已不願再打仗。晉王為了一己私利,強徵糧食軍隊攻略漢地,雖有建樹卻並未搶到太多財貨。那古骨龍城更是窮得沒有軍糧,晉王興師動眾不過佔據一塊疲敝之地。晉王開出的議和條件太苛刻,明國是不會答應的。如果陛下派出使者,成功與明國議和,厭戰將士必然心向陛下!”

李乾順點頭道:“此言有理,誰適合出使?”

李仁忠說道:“臣的胞弟李仁禮,有才思,善歌詠,通漢文,當可為使者。”

李乾順問道:“該怎樣議和?”

李仁忠說道:“大夏與中國的界限,恢復到十年前,古骨龍城可以還給明國。若明國還不滿意,再給一些不重要的寨堡。主要是青鹽生意,明國不許干涉。歲幣也可以不給,畢竟大明剛剛開國,皇帝和太子是要面子的。最好能選一宗女,嫁給明國太子為妃。再讓明國皇帝選一族姬,陛下迎娶為妃。”

李乾順皺眉道:“兩國皇室聯姻,是否糾纏太深,引得金人不快?”

李仁忠說道:“晉王結交金人,陛下就該拉攏明國。金國雖然軍力強盛,有明國大敵當前,卻也不敢跟我國擅自開戰。而且,金人乃蠻夷也,腥臊之氣未除,沐猴而冠必不得長久!”

一個西夏党項人,竟嘲笑金人是蠻夷,這事兒多少有點滑稽。

但李仁忠的母親是漢人,他從小就學習儒家經典,其政治傾向是推行漢化,而且其自身堪稱道德典範。

李仁忠不但自己清廉無私,還嚴格約束家人。

弟弟李仁禮只因收受賄賂,就被李仁忠給怒斥一通。

在李仁忠的影響之下,李仁禮也潔身自愛,去世時家中甚至沒什麼錢糧積蓄。

李仁忠又說:“陛下派遣使者前往開封,必然引來晉王忌憚。為防晉王狗急跳牆,須將蕭合達召回京師,把京城的兵權交給此人。”

“京城的兵權,晉王肯讓出來嗎?”李乾順問道。

李仁忠提醒道:“陛下終歸是皇帝。”

李乾順點頭:“朕知道該怎麼做了。”

蕭合達是帶兵逃到西夏的遼將,在遼國滅亡之後,他還派人去尋耶律大石。後來西夏徹底給金國做狗,蕭合達怒不可遏,暗中聯絡遼國遺民,在李乾順駕崩當年就起兵復遼。

李乾順這個西夏皇帝,一登基就做了外戚傀儡,靠迎娶遼國宗女才穩住權力。

而今遼國已滅,晉王又手握重兵,李乾順能夠信任的,居然只剩蕭合達這個遼將。

二月底,李乾順命令晉王親征蘭州,李察哥不得不聽從命令。

李察哥前腳剛帶兵離開,蕭合達後腳就帶兵過來,順利接管西夏都城的防禦。

得知訊息,李察哥大怒,卻又無可奈何,他還真沒把握篡位成功!

因為兩歲大的太子李仁孝,生母曹賢妃出自瓜州曹氏。

曹家祖上乃瓜州王曹賢順,帶著整個瓜州投靠西夏。曹賢妃的爺爺曹勉,生前官至西夏太尉,曹賢妃的幾個叔父和兄長,目前也在軍中擁有一定號召力。

李乾順操作一通,蕭合達負責京城防禦,太子的舅舅負責皇宮安全,順手還把太監宮女清洗一遍。

李察哥也不去打蘭州了,帶兵回到西夏國都。

他把軍隊扔在城外,自己孤身進城,質問為何讓遼兵遼將拱衛京師?如果皇帝不信任自己,那麼就請立即抓了他下獄問斬。

李乾順哪敢啊?

雙方就此妥協,李察哥依舊執掌禁軍拱衛京城,蕭合達移師駐防龍興之地夏州。

至於宮廷禁衛,依舊交給太子的舅舅曹家兄弟。

……

卻說西夏舒王李仁禮,帶著使節團來到漢地。

他先是跟楊志接洽,隨即被一路護送前往開封。

路過長安之時,李仁禮顯得極為興奮,忍不住脫口而出:“舉目見日,不見長安,如今總算親眼見到長安了!”

這位老兄當場賦詩一首,請求刻在大雁塔旁的石碑上。

大明開國,京兆府改為長安府,令孤許已被調來做長安知府,正好負責接待西夏使者李仁禮。

“聽聞太守乃明國太子故交,”李仁禮拱手說,“吾久慕太子殿下才名,恨不能當面一見,不知太子喜歡什麼禮物?”

令孤許說:“太子不喜奢華,尋常禮物即可。貴使既然有詩才,賦詩一首即可為禮,太子必然高興得很。”

李仁禮被兄長嚴加管教,身為舒王卻是個窮逼,錢財都用來蒐羅古玩字畫了。

他聽到令孤許的建議,頓時更加歡喜,認為自己跟朱銘是同道中人。

在令孤許的陪同下,李仁禮暢遊長安名勝,耽擱十天終於繼續啟程。

被宋徽宗壓榨得多有荒地的關中,李仁禮已經覺得異常富庶。等他到了洛陽府地界,這裡未遭什麼兵災,富裕程度讓李仁禮感到震驚(河南府已改名為洛陽府)。

副使叫曹昌庸,乃西夏太子的族兄。

二人站在甲板上,沿著汴河往開封進發,沿途到處可見來往商船。

“中國之富裕,不親眼所見怎能想象?”李仁禮感嘆道。

曹昌庸來一句:“可惜離得太遠,沒法帶兵過來搶。”

李仁禮聽得差點栽倒,這也太煞風景了,簡直就是對牛彈琴。

李仁禮責備道:“你祖上也是漢人,怎就沾染蠻夷習氣?”

曹昌庸說:“大夏國內已經窮困疲敝,不靠搶還怎過日子?你能變出錢糧來嗎?”

李仁禮說:“只要仁愛百姓、休養生息,不再窮兵黷武,十年之內大夏就能走出困頓。”

“或許吧。”曹昌庸懶得多言。

西夏如今的缺糧情況,其實比大明還嚴重許多。

朱氏父子只是還沒瘋狂壓榨而已,西夏卻逼著百姓交出餘糧,出兵前往漢地搶劫糧食和財貨。

特別是定邊軍、西安州(海原)方向,那裡西夏邊民極為窮困。不管是漢人還是党項人,種地放牧都無法自給自足,必須依靠青鹽走私才能過日子。

用西夏的青鹽,換取關中的糧食、布匹,自有漢人商賈把糧食布匹運去。

可在宋徽宗時期,關中糧食就已禁運,西夏邊民不知餓死了多少,三天兩頭越界來搶糧吃!

同樣的,中國邊民也苦不堪言,朝廷鹽稅收得太重,私鹽運來也價格昂貴。沒了廉價的西夏青鹽,中國邊民連鹽都買不起。

官船距離開封越來越近,遙望那城牆輪廓,李仁禮的眼神彷彿在朝聖。

東京汴梁,是這位西夏王爺的理想之都!

他希望自己這次能出使成功,從此兩國永世交好,不再有什麼連年戰爭,大家一起仁政愛民即天下太平。

這不完全是迂腐想法,而是近三十年來,西夏一直在征戰。老百姓種點糧食,都拿去打仗了,農業衰退,商業凋敝,內鬥不休,全國都盼著能息兵安穩幾年。

所以,歷史上李乾順去世,新君李仁孝繼位,立即開啟漢化改革,並且大力發展內政。

如此兇猛的改革措施,竟然沒有引起太大抵抗,反而有種眾望所歸的感覺,就連党項貴族都想歇歇不打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