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經理抬愛了,如此好事黃某人怎有不允之理,如若不嫌棄小老兒粗鄙,去城裡尋家酒樓讓黃某略表心意如何?”

面對一波又一波的送大禮行為,黃見望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要不是初次見面,不瞭解對方底細,馬上擺香案拜把子都成。這他孃的是老天爺有眼,活該輪到自家發財啊!

“不急不急,黃攬頭請看,此間還有一物,與琉璃器和香皂比起來怕是要更珍貴些!”

說實話,朱雀也不想當送財童子。好東西應該藏著,就算要拉攏當地大勢力也不用一股腦的全拿出來,留著一點點往外掏,不光效果好時間還長遠呢,拖上個三五年不成問題。

但在這件事裡他完全就是個牽線傀儡,李總督怎麼吩咐就怎麼做,半點自己的主意都不能有,只能看著利潤從眼前溜走,不光不能急還得表現得特別無所謂。

“還、還、還有!”黃見望也比朱雀強不到哪兒去,接二連三的衝擊讓大腦嚴重缺氧,舌頭直打卷。

“最後一件……請看!”第三個箱子要小很多,更長些,開啟方式也與尋常箱子不同,五面箱體都是活的,拔掉插銷之後就鋪平了,露出一艘兩尺來長帆船模型。

“這是……不太像啊?”三十六行做的絕大多數都是海運生意,黃見望自然對帆船不陌生,凡是在廣州海域出現過的都見過,其中一部分還上去過。

但箱子裡這艘帆船卻有點眼生,粗一看像佛郎機人用的卡拉維帆船,但帆具的差別有點大。卡拉維是斜帆,這艘則是斜帆和橫帆一起用。要說它像紅毛番的大海船吧,體型好像又沒那麼高大富態,更細長一些。

“這是朱某一位摯友所造,目前已經有四五艘了,想問問這邊是否有人願意購買。朱某對造船一竅不通,黃攬頭肯定是行家,勞煩給看看!”

朱雀這次說的都是實話,他真不懂船,尤其是海船。好在箱子裡有張紙,上面把船隻的具體情況都寫清楚了,否則就是一問三不知。

“400料售2000兩,怕是不太好賣,有些貴了。咦,為何要有如此厚重的船板,裝貨還如此之少?”

黃見望果然懂行,粗略看了看就提出第一個質疑。船體厚重、船型修長,白白浪費了木料,裝載量卻比同等大小的福船少。

“我那朋友說此船不僅僅能運貨,更善水戰。船板厚可以擋住佛郎機人的小炮,船體修長利於快速和轉向。聽說這邊海面上好像不太平靜,有了此船進可攻退可守……”

面對如此專業的問題朱雀只能機械的背課文,到底是什麼意思多半全不明白,說著說著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尷尬。

“……這些都是銅炮!”朱雀不懂啥意思,可黃見望卻聽懂了。放下手中的紙片,蹲在帆船模型旁仔細檢視,片刻之後就有了收穫,滿臉都是驚愕,一絲笑模樣也見不到了,眼中還露出些許兇光。

“呃……應該是鐵炮……我那位朋友說威力要比佛郎機人的鐵炮大、射程遠、售價還低。不過剛剛的價格裡不包括鐵炮,需要的話一門要另加280兩……附送炮藥100斤、炮子20枚。”

按到黃見望這副表情朱雀心裡也不由得發虛,但嘴上還得對答如流。私售火器可是死罪,要是沒有皇家榨糖廠裡的太監交待,再加上兩廣總督的默許,給再多錢也不敢做這種買賣。

“朱經理怕是想岔了,三十六行乃是正經生意,此等犯朝廷律法的買賣從來不佔,也無處售賣!”

實際上黃見望的內心裡也非常慌亂,生怕朝廷知道了三十六行暗中做得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特意派人前來打探,嘴上說得比朱雀還大義凜然。

“朱某的朋友說了,想交易的話就在海上找個偏移島嶼一手錢一手貨,不想的話也不必壞了情面。朱某隻是個帶話的,黃攬頭也只是個帶話的,把話帶到也就全了情誼。”

說到這裡朱雀反倒不怎麼緊張了,啥正經生意,誰還不知道你們是幹啥的,急著表白不過就是拿不準而已。沒關係,船和鐵炮並不屬於自己必須完成的任務,愛買不買,反正上面的吩咐算是完成了。

“黃某敢問一句,朱經理的朋友是何許人也?”見到朱雀半點害怕的神色也沒露,反倒有些不耐煩,黃見望不得不收起虛張聲勢的嘴臉,重新換上買賣人的樣子,準備再多打探出一些內情來。

“這個嘛……不怕黃攬頭笑話,朱某若是知道也不會坐在此處了。”

朱雀很想說你他孃的是豬腦子啊,能造戰船還能造鐵炮的人是你該隨便問的嗎?是我該隨便知道的嗎?咱倆到底誰是腳踩黑白兩道的地頭蛇啊!

最終黃見望還是把帆船模型給帶走了,且面色一直有些凝重,即便是去了肇慶城裡最大的酒樓請客,也經常走神言不達意,可見其內心受到的衝擊有多大,主要全來自這艘模型船。

受到精神折磨的不僅僅是黃見望,朱雀更甚。他從肇慶城裡回來之後衣服都沒換就一頭鑽進後堂,敲了敲緊閉的房門,得到應答之後才怯生生的走了進去。

“小先生,朱某這次說得有點多,又要勞煩您受累了。”房間不大,收拾得挺乾淨,兩個十五六歲的男子顯然剛被吵醒,披著袍服坐在燈下,正往桌面上擺放紙張。

“我叫朱二,是朱經理的家人,莫要再叫錯!可以說了,還是老規矩,不要怕麻煩。”被稱作小先生的男子聞言有些不悅,用很嚴肅的口吻糾正了朱雀的錯誤,繼續低頭在紙上寫寫畫畫,連座位都沒讓。

“黃見望是未時到的……”

奇怪的是朱雀也沒自己找凳子坐,就直挺挺的站在桌邊,壓低聲音敘述著下午和黃見望的交談內容。不光是對話,還有對方的表情變化,態度極為恭順,讓說就說,讓停就停。

很顯然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沒錯,自打來到肇慶身邊就多了兩個“小廝”。都是糖廠大經理了,身邊有人伺候著順理成章。

這兩個小廝也挺勤快,把該做的事情幹得井井有條,還特別本份,從不與外人多嘴閒聊透露主家隻言片語,且能寫會算,捎帶手把文書和賬房的工作也給擔負了不少,為朱雀減少了很多繁雜瑣事。

在外人眼中能有這樣懂事能幹還忠心的家僕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可要讓朱雀選的話,他寧可一個都不要,有多遠滾多遠,此生都不要見面。

宦官吶,別人可能看不太出來,但在王府裡生活過的他很快看出了兩個小廝的真實身份,然後就從主人變成了僕人,半個字都不敢違逆。

實際上這兩名年輕宦官並不干涉朱雀的工作和生活,除了每日完成小廝該做的之外,他們只幹一件事,用誰也看不懂的文字把發生在榨糖廠裡的一切寫成書信,再把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書信內容翻譯出來唸給朱雀聽。

真正干涉朱雀工作的就是這些信,只要聽了就必須去做,還不許問為什麼,哪怕再匪夷所思也不能有半點疏漏,比如冒著殺頭的風險向有官府背景的三十六行推銷戰船和鐵炮。

到底那些信送給了誰,來的信又是誰寫的朱雀依舊是不知道,也不敢打聽。但他明白一件事,自己做了,有可能活也有可能死,如果不做那就是必須死,還死得很快。

實際上在他心裡已經有了很可信又很不敢信的猜想,信很可能是送到北京去的,年輕的宦官應該也來自那裡。可是任他怎麼放飛心靈也想不通那位為啥要揹著人去做這些事。

用皇莊建糖廠、售賣琉璃器和香皂,都是正大光明的買賣,確實有不少和自己差不多家境的宗室成員需要靠皇莊的產業生活。

把糖廠建到兩廣和把琉璃器、香皂賣給三十六行也不奇怪,東西確實是好東西,利潤也確實很高,誰會嫌銀子多呢?

現在卻搞得像是做賊,不光要瞞著朝廷還得和當地商賈百姓兜圈子,難道就是為了把戰艦和鐵炮賣出去?雖然自己不懂造船,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三十六行需要戰艦和鐵炮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