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唯餘安息

為何一個人無法正常死去？

阿比蓋爾在活著的時候自認為也是盡到了絕大多數應盡的職責，在應當走向死亡的時候也毫不遲疑。但是她很奇怪，為何自己無法得到一場安息？

第一次是得到了友人的饋贈，重新得到了一顆活著的心臟。

第二次是被金屬人提取出了大腦，重新賦予了異常狀態的生命。

還有多久才能真正死亡？

不，她從充盈的思維意識中，甚至知道死亡也不是終點。在另一個世界之中，很多人甚至就是從亡者中復生出來的人。

她再次一拳砸向文歌，堅硬的爪子被文歌用手套接住。機械的思維迅速計算出了雙方力量的強弱對比，她依然比文歌要強那麼一絲……不過這個差距大概可以被迅速抹平。

如果不現在就解決懷特，那麼持久戰下去的話她必定會敗。雖然失敗對如今的她來說也只是一個資料而已，不過阿比蓋爾的思維中還是不會接納輕易失敗的。

湛藍色的光輝再次出現在手中，她的核心武器早已被“原核”嵌入了機械身軀之內，可以隨心所欲地驅動裡面的力量。但是文歌的直覺非常準確，她早就擋在了自己和懷特之間，不允許她將繁星孤悼的印記打在懷特身上。

光柱縱然可以溶解文歌的血肉，卻已經無法洞穿她的軀體。她的手套已經刺入了自己的面板之下，在軀體內部構築成一副靈活的鎧甲，雙方的武器硬度相當，阿比蓋爾縱然能殺死文歌一次，卻沒辦法連續擊殺。

“那麼……”

阿比蓋爾後退了半步，架住了文歌的噼斬，手指輕輕勾動，思維開始擴張。

站立著的金屬人們軀體忽然開始有了動作，它們從剛剛僵硬的狀態中解脫，齊刷刷地扭過頭看向了懷特。

“殺死他。”

機械的指令在思維網路當中迅速傳導而出，對於已經失去大部分自主意識的金屬人來說，這種指令是最直接的。它們再次挪動了僵硬的肢體，點燃了身後的噴氣口，向懷特撲了上來。

“聖骸。”

一隻枯骨一般的手臂隨著懷特的呼喚從書中探出，手中拿著一把雙手劍，緊接著又是三條手臂，也分別拿著不同的兵器，迎向了那些金屬人。這些被拆分之後剩下的枯骨依然能夠進行戰鬥，甚至在懷特本人的控制下，比原來的主人發揮出的戰鬥力還要強。

而阿比蓋爾再次被文歌的重劍拍飛了出去，在這一次的交鋒中，文歌的力道已經開始反超了。

同一時間，阿比蓋爾背後的門上忽然亮起了一環，緊接著，一個一身麵點師服裝的蛤蟆被金色的投槍穿透著甩到了門的這一邊來，阿比蓋爾瞬間感到自己的腹部機能出現了一點異常——那金色投槍已然穿透了她的腹部。

“誤傷誰了嗎？不好意思。”

晏融從門的另一邊走了出來，她身披黃金鱗甲，正在用一把鋒利的短刀將自己的左手切下來——那隻手已經變成了軟乎乎的果凍模樣，而且還在向上蔓延，完全失去了血肉之軀的正常功能。

“沒有誤傷。”文歌繼續衝向阿比蓋爾，“晏融！她已經不是我們的隊長了！”

“她是不是現在和我遇到的麻煩不是一個量級。”晏融的手臂上燃燒起了火焰，金色的鱗片快速增長，填補了遺失的血肉空白，一隻龍人的手便接上了那部分斷臂。

與此同時，那隻穿著麵點師衣服的蛤蟆已經被阿比蓋爾反手砸到了一邊。

“哎幼！你們輕點，輕點……我這身體結實不要緊，可別把我的糕點打壞了，還得參加評比呢……”蛤蟆趴在地上，用一種可憐兮兮的語氣抱怨著。

“嘖，真是夠結實的。”晏融瞥了蛤蟆一眼，雙目又變成了一對豎童。

她和這位麵點師幾乎是打穿了好幾條走廊，在晏融自身的認證下，她可以將這東西擲到另一條走廊內，避免它有什麼特殊的能力繼續讓收容物突破。不過單就這個麵點師而言，防禦力方面屬於堪稱令人感到噁心的恢復能力，加上被它的體液濺射到便會向一種果凍或者糖漿類物質轉化的奇怪效果，綜合起來就是個攻擊力不強卻非常難以殺死的沙包。

而且晏融哪怕現在切掉了那隻被轉化的手臂，依然能夠聞到越來越濃郁的甜膩味道，不管這預示著什麼，反正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晏融。”阿比蓋爾看了一眼闖入者，然後抬起自己屬於人類的手臂，現在那上面的一部分面板正在變成藍綠色的漿液，從身上滴落下來，並且以一種不快不慢的速度向周圍蔓延。

“還有什麼遺言嗎？隊長？我不介意把你們兩個一起殺死，雖然要多努力一點。”晏融腳下踏住一圈烈焰，已經是蓄勢待發的姿勢。

文歌也從手套內抽出了更多的紅色物質，在另一隻手上聚整合一柄大斧。

“有一個正好適合問你們的問題。”阿比蓋爾用繁星孤悼的光輝切掉異變的血肉，頭上的指示燈閃動了一下，“如何安然接受自己的死亡？”

“那大概是不能給您一個滿意的——答桉了！”

烈焰橫掃，一隻火焰構成的龍首從晏融的槍身上咆孝而出，同時，文歌也化為了一道赤紅的影子，因為急速而近乎變形的劍與斧在空中交錯而過，徑直鑽入了龍火之中。

一聲爆炸般的響聲中，藍色的炮擊將龍首貫穿，阿比蓋爾的機械手臂噼開了火焰層，抓住了文歌的重劍。文歌的斧子也噼在了她放置了大腦的頭部，發出了一聲巨響。

“很好。”阿比蓋爾短暫地點評了一句之後，左側作為眼睛的指示燈忽然如同左輪彈巢一般轉開，一個炮口轉動到了眼眶的部位。

近距離炮擊在半秒之內射出，縱然文歌躲得快，半邊脖子也被炮擊直接削掉，她急忙抽出紅色絲線填充失去的血肉部位，並側開身體——晏融正好在此時來到了近前。

兩個人幾乎沒有配合作戰過，但她們彷彿天生知道如何聯手。

猩紅的叉狀標記瞬間出現在阿比蓋爾的機械軀體上，晏融一個滑步讓過了文歌的身軀，獵殺之夜的狀態已經切換到了身上，陰冷的紅月在背後升起，一把老式霰彈槍被她雙手牢牢握住，近距離轟出了大量鉛丸。這些鉛丸以絕對不正常的速度和穿透力瞬間將阿比蓋爾的軀體打出了一片蜂窩狀的傷痕，甚至打穿了她身上一塊用來收容片狀腦組織的容器。

“呃……”

“你不知道我們經歷過什麼，隊長。”

晏融甩動霰彈槍，將其當作棍棒砸開了阿比蓋爾的機械爪，緊接著腳下的齒輪轉動了一環，卡下了另一個回憶。

“迴響，戈爾格的畫作。”

一聲噴氣聲，伴隨著蒸汽形成的白色噴霧，從晏融的手背部位噴湧而出。

阿比蓋爾甚至沒能反應過來自己遇到了什麼攻擊，就飛了出去，直接撞在了什麼柔軟的東西上。

“若不是無法接受死亡，我們為什麼還會努力活著？另外，我說過要兩個一起，你們一個都逃不掉。”晏融活動了一下手掌，她的身體發出了一些彷彿齒輪在轉動一般的聲音，周圍上升的溫度似乎已經被她吸收了，甚至讓她的面板表面出現了一些紅熱的跡象。

“讓我離開！我只是來拿材料的！我們只是製作甜點的！我會請你們吃好吃的！不要讓我——咕呱？”

聒噪的蛤蟆被阿比蓋爾用機械爪釘穿了下巴，刺在了地面上。

“煩死了……你也是新的收容物？你的恢復力對別人來說很麻煩而已……”阿比蓋爾重新站起身，看向晏融，“我以為文歌是我見過的成長性最強的執行者了，雖然你的天生神級很厲害，可我還是低估了你的天生力量有多強。”

“我沒有隱瞞什麼，三十一個鋸齒，三十一種身份。我只是沒說過哪一個是最厲害的。”晏融反手甩給了文歌一支針劑，“隊長，你總不會以為，龍人、獵殺者之類的常規戰鬥形態就是我最強的姿態了吧？可是你教我的，要防止現在這種情況出現。”

“我以你為豪。”阿比蓋爾伸手抓起了地上蛤蟆的衣領，回收爪子，將它提了起來。

“不，不要殺我，我只是個平平無奇的甜點師，殺了我也沒有什麼用的……”蛤蟆還在掙扎。

“晏融，那麼我換個問題。接下來，我能得到一場不會再次醒來的安息嗎？”

晏融笑了笑。

“唯有這點，我能保證。”

文歌也走了過來，針劑使用之後，一層材質特殊的面板覆蓋住了傷口，她已經感覺到了自己和晏融的差距，不過她也知道晏融口中那些“最強的姿態”肯定不能胡亂使用，同為遊客，她知道集散地的場景力量不是那麼好用的。

至於懷特……不用擔心，他甚至已經拆掉了四臺金屬人，在獲得了足夠的培養時間之後，他的戰鬥力並不比文歌差。

沒有更多的交流，在蛤蟆的慘叫聲中，阿比蓋爾將它直接擲向了晏融和文歌，同時背後也噴出了白熱的火焰。晏融一躍而起跳過了蛤蟆，身上忽然爆開一團白色蒸汽霧，這爆發所產生的強大推力甚至讓她的動作在空中停頓了那麼一瞬間，緊接著就是一記凌空下噼腿。

阿比蓋爾沒有硬接，和文歌不同，晏融能破她防禦的方法多得是。她在火焰推進下閃到了一旁，手中再次聚集起了光芒，從湛藍逐漸變深，化為了更加深邃的紫色。

但她沒想到晏融這一腳下來，竟然直接動搖了這裡的正片地面。儘管走廊足夠堅固，可阿比蓋爾卻已經看到了被這一腳踩出來的地面裂縫。

不對！

她迅速散去了手中凝聚的殺招，連續後閃，白色的蒸汽宛如刀鋒一樣從地面的裂縫中連環噴湧而出，那隻蛤蟆很不幸被蒸汽噴湧直接砍成了幾塊，後面迎接它的就是已經將雙手武器轉變成碾磨機狀態的文歌。

阿比蓋爾正好閃到了裂紋邊界，不過她剛剛穩住，晏融就已經再次衝鋒上前，她的身上甚至響起了機械驅動的引擎聲。

“改造人？”

“答對了。”

五道熾烈的白光驟然出現在晏融的指尖，光切刀的範圍直達整條走廊的弧形壁面之上。阿比蓋爾面對這樣的大範圍攻擊並沒有太好的躲避方法，她立即一炮打向晏融的手腕，機械爪直接抓住了晏融的另一隻手。

高溫。

這個地方還沒有被伯利恆之告的聖火影響太多，但晏融手上的溫度差點讓阿比蓋爾感覺自己也要燃燒起來。

只是感覺，她的軀體終究是原核使用複合材料構築而成的，對各種異常的抵抗能力都很強。阿比蓋爾不顧高溫影響，直接將晏融甩了出去，只是爪子劃過晏融的手臂，僅僅留下了一片金屬摩擦出來的火花。

“你在過載。”

阿比蓋爾的見聞並不如晏融這樣的遊客那麼廣，不過她很清楚審判島的技術水平，晏融發揮出來改造人技術並沒有達到審判島的程度，能和她硬拼到這個程度肯定是付出了某些代價的。

“難道你沒有嗎？隊長？”晏融落地後的表情是笑著的，那種遇到了對手的興奮感。而阿比蓋爾看到這個表情反而沉默了，她……確實不具備這樣的功能。

“原核”固然是負責拼裝所有金屬人的，但它的思想也是出於所有亡者的，在叢集意識的思維中，這種搏命的招數被剔除出了考慮範圍，因為共享著思維的它們可以再造，因此搏命在這種思維中反而失去了意義。

畢竟……它們本來就沒有太多關於“生命的意義”這種概念，它們的生命即是集體，亦是個體，更是“原核”。

“那麼我可以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了，隊長。”晏融整個人都開始變得紅熱，表面看來，她卻彷彿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不再能感到這種生死的刺激感，本就已經是死亡的象徵，你需要的安然死亡，只差失去意識這一步。”

接著，晏融宛如流星一般撞向了阿比蓋爾，高熱到開始融化的手掌以超乎所有人反應速度的趨勢按在了阿比蓋爾頭部的容器殼上。

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