衫山璃緒和稻原綾乃坐在屋子裡,相對無言。

二人一貫配合默契,唯獨這次開始愈發讀不懂摯友的心思了。

“稻原,你能發誓自己的秘密對我無害嗎?”最終,還是衫山優先忍不住這僵硬的氣氛了。

“……我們獨處的次數也不少了,我沒對你動手。”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魔人!”衫山忍不住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可是這不代表你的秘密任務就不會導致什麼變數!你一直比我聰明,稻原,我不想和你玩這種猜心遊戲!”

“那麼你得適應,如果不學會猜別人內心,你就會死。”

“你說什麼?”

“記得立川剛才和我們說的話吧,那應該是卡爾告訴他的,而他又告訴了我們……看起來你沒理解到話中的含義。”稻原微微搖頭,“那樣也好,至少不需要髒了你的手。”

“什麼髒手不髒手?把話說清楚!還有立川叔也是,就扔下一句話別的什麼都不說是什麼意思!”

“你需要自己去理解,然後按照你認為對的方式去做。衫山,這場對抗場景裡,你最終的目標是什麼?”

“當然是生還啊!”

“那麼就以此為基準繼續你的行動。”

話說到這個份上,衫山終於明白了稻原話語中的意思。

“你是說……大家的基準並不相同,因而由此得出的結論也不一樣是嗎?”

稻原點了點頭,站起身。

“你要幹什麼去?”衫山看她走向門口,便大聲問。

“……按照我的基準行動。”稻原丟擲兩枚紙人,巴掌大小的白紙在空中飛舞,泛光,散出了兩個巨大的虛影,同樣擅長陰陽術的衫山則能夠看清那兩個虛影的真實面貌。

一個戴著青色笑臉面具,身穿鶴紋衣袍的高冠瘦長人形,手執笏板;一個戴著紅色怒容面具,身穿麒麟重鎧的披甲魁梧人形,背插雙戟。

“喂!稻原,你別做蠢事!”

“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

稻原的語氣帶著一種決絕的冰冷,而衫山此前只聽過一次她這樣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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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的計劃生效速度比他預想的要快,或者說,在這個鏈上有人早早選擇了行動而不是將資訊傳遞下去。

思考米楠下一步行動計劃的陸凝怎麼也沒料到平時安安靜靜的稻原居然是最狠的那個,甚至比起米楠這種陰起來做事的人更加迅速。

她眼睜睜看著一簇火線從距離自己兩條街遠的地方劃過,在一戶人家的房門上開了一個小洞,大約延遲了一秒鐘,整棟房子就像是發生煤氣爆炸一般從內部噴出了火舌,門和窗都在這個瞬間被火焰撕碎燒成了灰燼,屋子裡如果有人當然也不可能倖免。

接著,便是從火焰發射的方向走出來的稻原綾乃。

此時的她與平日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同,唯一令陸凝感到了一絲驚悚和畏懼的是環繞在她脖子前面如同一圈星環一樣不斷旋轉的火星。

而稻原也側目瞥見了陸凝,然後向她露出一個微笑,意思很明顯。

【要阻止我嗎?】

火焰爆炸已經引起了附近人們的注意,從旁邊的房屋中衝出了兩名年輕人,看到燃燒的房子也都露出了吃驚的表情,然而下一刻,稻原也已經抬起了手。

陸凝感覺從上方有什麼東西劇烈地閃爍了一下,她眯起眼,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下,卻驚愕地發現在這白晝的太陽附近,居然還有一顆不顯眼的暗紅色星體緩緩移動著!

“妖星·不知火。”

一聲吟唱,兩道火線從指間V字射出,準確地穿透了那兩名年輕人的眉心,然後沒入了他們身後的房子當中。

陸凝站得距離兩名年輕人比較近,甚至聞到了一股恰到好處的熟肉氣味,但是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一個翻滾躲到了道路另一邊,而火線沒入的兩棟房屋同時發生了和之前那座房子如出一轍的大爆炸。

碎裂的磚石和玻璃有幾顆砸在了陸凝身上,倒是不痛,可這個人選完全出乎她的預料。

她是預估到遊客當中有人可能因為卡爾傳出的這個資訊展開屠殺行動的,但那個人選或者是米楠,或者是伊洛,哪怕藤井雪音或者葉初晴做這件事都不會令她覺得奇怪,唯獨沒想到第一個刺激到的是稻原綾乃。

“陸凝,你在那邊對吧。”

稻原綾乃的聲音隔著兩條街傳了過來,火焰在對面熊熊燃燒,陸凝可不打算在對稻原重新評估完成前和她講話。

“我明白了立川和我說的那番話的意思,而我的立場正好適合來做這件事。”

又是一發火線,將更遠的房子引爆了,幸好這是白天,留在家裡的人並不算多,周圍的幾棟房子裡並沒有人逃出來。

空中那顆暗紅色的星星再次閃爍了一下。

“是邏輯不正確對吧?憑我的才智也只能思考到這一步了,如果魔人要傳播魔女的意志,那麼他們並不是要小鎮的人死,只要一部分的死亡形成恐慌就足夠了,魔女需要這裡的人活著來讓痛苦的過往重現,死人不會痛苦。”

陸凝咬了咬牙,倒是沒輕舉妄動。

“那麼,如果魔人方的任務是要保全這個小鎮,作為反方的我們任務是什麼就不言而喻了。可笑我們一開始還認為自己是來拯救這個鎮子的英雄……這純屬是我們這種‘世外之人’的傲慢而已。”

她的話不僅是說給陸凝聽,同時也是說給別的觀察著這邊的遊客聽的。

“找出並解決產生魔人的根源,我找不出,但是能解決。”

就在此時,陸凝聽見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鎮上其它地方的人聽見聲音已經趕了過來,等雙方相遇肯定會發生激烈的衝突。

假如這是她的計劃,估計現在就已經焦頭爛額了吧。不過稻原雖然說對了,也只是挖掘出了任務當中一小部分隱含內容而已,只要知道這點,別的就讓別人頭痛去好了。

“你在胡說什麼啊!!!”

從稻原那邊傳來另一個聲音的尖叫,四面巨大的土壁從稻原四周升起,將她關在了其中,衫山嬌小的身影扒著土門的邊緣直接翻了進去,看來兩人有什麼事要自行解決了。

陸凝站起來,優先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不過還是稍微在心裡吧稻原和衫山的危險級別往上抬了一點,果然她還是不太擅長摸清別人的性格。

但卡爾和立川亮都沒出面就很能說明問題了,他們都明白了那條資訊中的這一條表層意思,默許了別人這樣的做法。

遊客的善意終歸是有限的,一旦牽涉到任務,就會變得毫不留情。

她繞了個圈,從南邊的出口離開了鎮子,然後轉向西南方的森林,鎮上這樣的情況,恐怕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安生了,她需要趁這個時間準備好魔女迴歸的必需品。

鑰匙和魔女之心已經到手了,而另外需要的四種物品還沒下落,那就先從有那麼一點線索的魔女之誓開始。而且不出意外的話,礦洞裡應該還有更多線索可以發掘。

陸凝到了無人的地方,就開始奔跑起來。這算是她第一次放開了用魔人體質飛奔,晚上有影躍這個方便的技能,白天又常和人碰到,她真沒試過魔人身體的便利。

即便是沒有四倍強化,眼前這個身體的強大素質也是顯而易見的,她用百米衝刺的速度連續跑了快一公里也依然沒有半分疲勞感,偶爾興起助跑起跳甚至能完成在樹枝上蕩過去這種動作。要知道陸凝雖然經歷過戰鬥訓練,但多是近身格鬥和各種身法訓練,這種類似跑酷一樣的並不在其中。

只用了兩個小時,接近中午的時候她就跑到了礦洞的位置。

這次不需要什麼判斷,很快陸凝就走到了祭祀場的位置,繞著牆壁敲了一圈確定六個密室確實都存在後,在洞內魔人化鑿開了另外幾面牆壁。

這裡確實是上一次魔人試圖完成儀式的地點,對應著記憶裡那個木拼圖的位置,陸凝一一找到了那些房間裡都有什麼。

眼睛——在房間的正中央懸掛著一顆灰濛濛的寶石,它沒有讓陸凝感覺到什麼奇怪的氣息,也有可能和魔女之心一樣已經死亡了,陸凝將寶石取下,稍微包裹之後放進了口袋裡。

樹——一個用泥土燒製而成的粗劣罐子被擺在房間裡,罐子裡已經沒有東西了,但還殘留著一股天然草木的清香味道,陸凝覺得這裡面應該是魔女之誓,只是時間太久就蒸發乾淨了。

折斷十字——在這個房間裡擺放著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盒,盒子差不多有一個懷爐大小,裡面裝滿了混雜的黑白灰三色灰燼,奇妙的是三種灰燼並沒有互相染色,而是摻雜而又分明。

最後,是人。

這個房間裡放著一口棺材,陸凝將棺材揭開,裡面躺著一具已經屍蠟化的屍體,一套簡陋的黑袍穿在屍體上,令她驚愕的是屍體臉上還帶著一個面具,純金屬打造,只有眼睛的地方留出一條狹縫。

如果不是這具屍體是黑髮,她幾乎要認為此前在森林裡遇到的那個指揮烏鴉的女人是從這裡爬出去的。

全部看過一遍後,陸凝依然不太肯定那些都代表什麼,人肯定是指的那個棺材裡的人,可是這個人有什麼特殊要求嗎?她並不知道。樹基本肯定是魔女之誓無疑了,寶石的來歷還需要打探,至於最後的十字架指的可能是盒子裡的灰,可那些灰是否還能直接使用呢?

為防萬一,她取了一點灰打算回去驗一下,屍體上也刮下了一塊屍蠟,唯獨魔女之誓沒辦法取樣了。

但那應該是有辦法複製的,陸凝離開幾個密室之後,撈了一些碎石將挖出的幾個小洞填補上,然後離開祭祀場,往另外一條通道走去。

臨近迴音通道的時候,她沒有繼續往前走,而是魔人化直接影躍移動了過去。

那任何東西都會返回的攻擊並沒有落在她身上,甚至都沒有什麼感覺。陸凝繼續沿著低矮潮溼的坑道往前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發現路已經變成了向上。

預想中應該存在的隱藏於黑暗當中的怪物並沒有出現。

而越是往上,潮氣也漸漸退散了,坑道逐漸變得更加容易通行,一切都安全得和進來的地方沒什麼區別,漸漸的,她看到了光亮。

礦井的另一端還有一個出口?

陸凝有些難以置信,先不要說鎮民們沒有告知這個資訊,就算是憑自己一路的體感測量,這一段路也遠遠不足以打通礦井存在的那片連綿山脈。

而且這邊也有著礦道結構,如此深的地方居然也曾經被礦工踏足?雖然從這一側的入口來講是比較近就是了。

陸凝察覺了什麼,一步步走向了那個有光照射進來的洞口。

眼前是一片灰濛濛的天空,凝聚在一起的陰雲似乎永遠也不會散開,蒼白的陽光穿透雲層,依然普照於大地之上,卻顯得肅殺荒涼。

目光所望,近處是一片荒原,零星幾棵看上去已經枯萎的巨木矗立於這片荒原上,就像是亂葬崗上隨便安插的墓碑。一大群烏鴉自天空中飛過,偶爾發出一聲嘶啞的鳴叫。

但是拋開這些,這裡的景象陸凝是熟悉的。

只不過,荒原應該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天空應該是秋日的晴空,穿過這片土地,一直向東北的方向,就能走到白湖鎮。

她在湖邊小屋見到過這邊的景象,但從未試過來到這邊的世界——真正的現在,遊客們探索中的那個白湖鎮的未來。

這便是利馬死前那句話的含義。

“看看窗外……”

存在於時間某一點上的,從來不是一小片空間,而是整個世界。

陸凝將雙手抬起,寒風從指間吹過,真實得不容置疑。

“所以,以那個位置為分界,扔出的石頭才會返回。”

她低聲說道。

“可是,又是誰從未來發起了還擊呢?那種精準度不可能是單純的時間現象,換句話說……”

烏鴉們在距離陸凝不算太遠的地方落下,翅膀撲騰的聲音吸引了她的目光,鳥群散開的時候,那個淡金色頭髮,戴著面具的女人再次出現了,只是這次她的一隻手變成了長滿羽毛的樣子。

“塞拉,我需要一個解釋。”陸凝對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