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垂熒

陸凝站在山莊門口。

懷著不知道是期盼還是迷茫的心思，她默默等待著所謂“返程”的車輛。這個時間沒有太久，在一陣馬蹄聲中，遠處的山路上出現了一駕“馬車”。

那並非是行駛在地面上的馬車，而是四匹足踏藍黑色火焰的神駿黑馬，拉著一輛足有火車廂那樣大小的車廂，平穩地行進在距離地面高上二十厘米左右的空中。一名無論是軀幹還是四肢都比常人更加細長的車伕正在馭使這駕馬車，“它”最特別的一點就是腦袋並不是人類的頭部，而是一盞白紙燈籠，裡面還透出了火光，燈籠外面用墨寫了一圈十天干；黑色斗篷的高立領將脖頸完全遮擋，燈籠就這樣嵌在了衣領內。

“早安，小姐。”

馬車停靠之後，車伕並沒有下車，而是伸出戴著白手套的手在胸口輕按，這是一個很有磁性的男聲，語氣禮貌而溫和，和陸凝所想的“幕後黑手”完全不符。

“你是……來接我的？”

陸凝問道。

“是的，這駕馬車來接第六到十號鬼魂山莊的遊客前往集散區，您可以放心，在馬車上您可以好好放鬆這幾天緊繃的心情，如果有問題，我能為您儘可能作出解答。”

這樣說完之後，也不見車伕有什麼動作，他身後那巨大的車廂靠前的位置已經開啟了一扇門。

“現在，您可以讓還沒出來的人出來了。”

陸凝聞言一愣。

“只有我一個了……”

車伕的語氣微微有點驚訝：“是嗎？居然只剩下一個人了？與預期不符啊……不過如果只有您一個了，就請上車吧，我們還要接其餘人。”

其餘人？

再聯想到之前車伕說的“六到十號鬼魂山莊”，陸凝心裡不禁升起一個猜測。

尹蓮的話依舊在腦海中迴響著。

【若是，這種遊戲還要繼續的話……】

“我……還要繼續進入這樣的……危險的世界當中嗎？”

“這個問題，現在並不適合回答您，小姐。”車伕伸手向車門一比，“請上車，在治療了您的身體並還給您記憶之後，我會為您解答我所知道的一切。”

陸凝看了看車伕，那個燈籠腦袋讓她根本沒辦法判斷對方的態度，最終心一橫，直接走上了馬車。

就在她走進車門的瞬間，一聲尖嘯從腦後傳來。一股灰黑色的霧氣從陸凝後腦衝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了一個扭曲的正在吼叫的鬼臉，過了片刻之後便消失了。

回過頭目擊到鬼臉的陸凝，也認出了這張臉。

史松。

鬼臉消失之後，一股溫暖的感覺流淌進了陸凝的四肢，積累的寒氣被驅散了，疲勞的感覺也瞬間消失；腦袋上的傷口，身上的泥土和血跡全都消失不見，衣服又變回了最開始來到鬼魂山莊時候的樣子。

緊接著，腦海之中，無數記憶碎片突然出現，將陸凝那些殘缺的回憶逐漸填補圓滿。

這個過程中，馬車已經重新開始了行駛，它穩穩當當地在山莊門口繞了個圈，行向山下。身後的山莊內再度傳來一聲鐘鳴，彷彿在為最後一位遊客送行。

就在拐過一個彎，視野內再也見不到山莊之後，陸凝也已經接受了自己失去的記憶。

心情複雜。

她大概是整個山莊裡面最不該生還的那個，不是因為資格什麼的，而是因為——陸凝記憶的最後，是自殺。

“我們都是已經死了的人嗎？”

“是的，小姐。我們給了你們臨時的第二次生命，從人類的角度講，你們是已經死亡過一次了。”

車伕果然有問必答。

陸凝靠在車廂上，打量了一下內部。

火車廂的大小，佈局卻是一個酒吧的樣子，只是吧檯內沒有侍應，琳琅滿目的飲品擺放在吧檯後的櫃子上，旁邊還有冰箱和裝著零食的自動販賣機。

陸凝找了一瓶橙汁，拿過來開啟喝了，冰涼的酸甜味道衝入口腔，令人精神一振。她仔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回憶，也想起了來到鬼魂山莊之前的事。

“對於各位的死亡，我們深表遺憾，因此這裡有個機會，能夠讓各位回去。只是一次真正的復活並不是任何人都能祈求的奇蹟，所以需要各位憑藉自己的本事去爭取。”

充滿誘惑的聲音，昏暗光線內的巨大房間，密密麻麻的人。

“你們將要面對形形色色的情況，在這個過程中，勇氣，力量，智慧，運氣都能令你們脫穎而出，在最終的測試之後，你們就能復活，並且還可以帶著在這裡學習到的一切，還有一副完美無缺的身體——”

或許就是最後這句話打動了陸凝。

她的自殺，正是因為長年累月不堪疾病所擾，終於無法忍受父母在自己身上投入的不見回報的醫療費用，以及愈發頻繁的病痛折磨了。

但，如果是能夠健康地回去……

那些記憶並不是假的，父母是如此關愛她，因為從小病弱而被同學老師多方面照顧，找到的醫生也確實是儘量緩解她的病痛。

陸凝確實是被這些“愛”所包圍的人，然而這些愛在因為疾病變得愈發乖戾的陸凝心中，已經漸漸變成了無法承受的絕望。

所以，就算只有一點希望，她也會抓住。

“我同意。”

陸凝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那個誘惑的聲音提出的條件，然後她就被暫時清除了與死亡有關的記憶，和其他人一起被送到了測試場。

鬼魂山莊。

“——我，真的能復活嗎？”

這是第二個問題。

“這取決於您，小姐。奇蹟之所以是奇蹟，便在於實現它極為困難。您如果想要回到曾經的世界去，要透過五次考驗——不是像這個鬼魂山莊一樣的簡單測試，而是真正可能對您的心智，靈魂造成影響的考驗。當然，在那之前您也可以選擇這樣簡單的測試場來積累經驗以及在集散地生活必須的貨幣。”

“貨幣？”

“您的手機，現在已經安裝了個人資料查詢功能了。您在這次鬼魂山莊當中獲得的整體評價已經轉化為相應的貨幣打入了您的個人賬戶。”

陸凝馬上拿出手機，瞥了一眼電池又滿了。她划動了一下，找到了一個烏鴉圖示的APP。

進入之後，馬上顯示的便是陸凝的個人頁面。不過這個頁面除了姓名和一個編號以外，別的一應資料都是空白，下面還有【賬戶】【好友】【商城】等選項。

“您的資料可以自行填寫，不填也沒有任何問題。不管您使用誰的客戶端，開啟的都是您自己的賬戶資料，但如果您自己使用時別人在旁邊是可以看見您的資料的。此外，其餘功能在您的集散地生活中也是非常有用的，放心，有足夠的時間熟悉。”

車伕貼心地解釋道。

陸凝點點頭，開啟了自己的賬戶。

【賬戶金額：3100（檢視明細）】

檢視明細當中的內容卻比較令人失望，僅僅顯示了【鬼魂山莊，測試，入3100】這樣的描述。

“你之前說，鬼魂山莊不該只有我一個生還，那麼你們預計應該是幾人呢？”陸凝問。

“預期七人，不超過十個，不低於三個是正常。”車伕答道，“鬼魂山莊確實有難度，測試需要的淘汰率也比較高，但只剩下一個畢竟是少見的情況。”

陸凝腦海裡過了一遍七天的經過，七人生還？

就算自己後面沒有那麼糟糕的狀況，她也不覺得這個生還數量能夠達到。

“這怎麼可能？”

車伕笑了：“小姐，我們即將抵達七號鬼魂山莊，規則上你們沒有任何不同，不妨看看吧。”

陸凝一愣，拉開了視窗的黑色窗簾，往窗外看去。

和之前離開時完全相同的景色，以及遠處慢慢靠近的山莊。

只是，門前站著幾個人。

兩男兩女，都是神色呆滯悲痛的樣子，狼狽程度和陸凝之前也差不太多。

可是有四個人？

“各位先生小姐，我是來接你們返程的，請上車。”

“返程！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直接衝到了車前，也不管車伕古怪的容貌，抓住車伕就大聲問道。

“我的任務是送各位回到集散地，至於之後的事情並不是我負責。”車伕輕聲安撫，“不過你們現在沒事了，請上車，好好休息，享用一些飲料和點心，那對你們很有幫助。”

一個戴著眼鏡的分頭男人點了點頭，上前拉開了女人，然後對車伕說：“我們知道了，多謝過來接我們……請問怎麼稱呼？”

“您太客氣了，我的名字是垂熒，只是個負責接送遊客的司機而已，如果有什麼事情請隨時吩咐。”

四個人陸續走上了車，也經歷了和陸凝一樣的傷口治療和衣服清潔，四個人在發現車上的陸凝之後並沒有什麼驚喜的神色，反而是選了個離遠一點的地方坐在了一起。

陸凝見狀也不想去搭話了。

馬車再次出發，這一次陸凝觀察起了外面，在遠離山莊後不久馬車就進入了一片霧氣之中，而在周圍的景物再度清晰之後又行駛在了另一條同樣的山道上，只是方向重新變成了上坡。

“這是……很多平行世界嗎？”

“您當然可以這麼理解，不過它們只是碎片，還無法稱得上是一個世界。”垂熒笑答。

“那麼，有沒有原型？”

“您真是敏銳呢，確實如此，這是我們從某個世界中複製出來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