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莉莉安的時間

舊書店的味道依然是紙張和墨水的氣息，混合著一些陳舊感和保護書籍的淡淡薰香味道。陸凝走近這家燈光昏黃的店鋪，一下子就看到了坐在一扇屏風前的人。

這是個留了黑色長髮的男子，他也沒有特別仔細打理過頭髮，任由它們自然垂落。身上也是一身彷彿睡衣一般的黑袍，寬鬆地從腰間繫上，微微敞開胸膛。他面容嚴肅，手捧一本舊書，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上，看書正看得入神，連陸凝走進來都沒驚動他。

這間書店裡竟然沒有任何桌椅，只有地上的十幾個蒲團和三張硬榻，陸凝愣了一下，開門帶起的風終於擾動了室內，撞響了窗邊的風鈴。

老闆手指微微一合，夾著舊書放下，抬頭看了一眼，表情依然是讀書時一樣嚴肅。

“買書還是讀書？”

“啊……呃……我想買書。”

“什麼書？”

“我……想找有關魔法學和鍊金術方面的書籍。”陸凝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老闆微微頷首，用手一撐地，站了起來，寬大的袍子居然拖在了地面上，幸好這裡好像經常清掃，地面一點也不髒，有的地方甚至還鋪上了竹蓆。

“鍊金術好說，魔法學包含的內容就多了。具體一點。”

“呃……結晶魔法。”

這下老闆狐疑地打量了一下陸凝，那眼神分明就是說你看起來不像是練得起結晶魔法的人。

“我需要了解一下，並不是學習。”陸凝解釋了一句。

老闆眼神更古怪了。

“鍊金術，結晶魔法？”

能同時學這兩樣的不是富可敵國的富豪人家，那就是中型以上國家的皇室子女，小型國家甚至可能都供不起。

“您就說有沒有吧。”陸凝放棄解釋了。

“我不知道有沒有你需要的，這裡的規矩是大分類告訴你，書自己找。找到之後要是想讀書，交兩枚銅幣的茶水錢可以在這兒看一天，買書的話就付錢拿走。”

老闆慢條斯理地解釋著，已經帶著鼓盪的衣袍來到了一堆書旁邊。

這些書並沒放在書架上，而是裝在了一個筐裡，甚至滿得都把筐埋了起來。

“鍊金術都在這兒。”

“啊？”

“鍊金術的基本定理死板得乏善可陳，初級中級高階三本書幾乎可以道盡鍊金術的核心知識，更多的還是不同的經驗帶來的創造力上的延伸。這裡基本上都是窮到快要賣褲子的鍊金師把手札賣了換點材料錢攢下來的，當然我也篩選過，那些狗屁不通的手札休想從我這裡換走一個銅幣。”

陸凝嘴角抽了抽，不知道那位老鍊金師的傳記式手札能在這位店主手裡換幾枚銅幣。

“謝謝，那關於結晶魔法……”

“這裡。”

這次倒是在書架上了。

結晶魔法的書籍數量就少了許多，大概是好多人學不起的緣故，這裡的藏書量也不過是書架上的一排罷了。老闆給陸凝指過了之後便徑自走回去看書了，陸凝趕忙問了他一句名字。

“我叫安裡。”

老闆拋下一句話。

陸凝開始從筐裡取出書籍來，這些手札無論是大小、紙質還是儲存完整程度都完全不同，她還真怕一個動作太大給抖散架了。

在這一堆書裡，鍊金術三大寶典，《初級鍊金術》、《中級鍊金術》和《高階鍊金術》也有很多本。一部分是做了批註的，另一部分乾脆就是把靈感記錄隨手寫在書頁的空白處，導致大多數看起來都髒兮兮的。

憑陸凝現在的鍊金學知識，也就是能看懂初級鍊金術的一些東西，不過她還是迅速就淘汰了幾本毫無作用的手札。

鍊金術這東西，公式是基礎，想象是血肉，作為一種“交換”類學科，它的交換自然不可能以鍊金術師的主觀意志來決定，探索這些交換的奧秘便是每個鍊金術師最喜歡做的事情。而在其中如果看到那些和自己的思想方法相悖的，即便不一定是錯的，卻對自己殊無裨益。

就在陸凝找書的時候，又有人走進了書店。

這是一名身穿白色法師袍的女孩，年紀看上去和莉莉安差不多大，腰畔繫著一個小鈴鐺模樣的飾品，這也是她身上唯一的裝飾物。進入書店後她向老闆安裡恭謹的微微鞠了個躬，將兩枚銅幣放在一張蒲團上，然後便來到了書架旁邊。

陸凝用餘光瞟了一眼，她正在標記著神術的書架那裡走動，不時抽出一本書來，看起來目標很明確。

魔法的分類中，神術是一個大類。它的生效是靠冥想和祈禱來進行的，甚至有時候需要記憶極為漫長的禱文和學習拗口的神言。最坑的是如果你需要施展隸屬於不同神明的神術，要學的神言還得多幾種——那些神明的語言是完全不同的。

固然凱瑟琳等人評價神術“不太花錢”，可是神術極為看重天資和勤奮，而且神術學習者的平均壽命都比別的魔法師短。

“哪條路都不容易。”

陸凝低聲嘀咕了一句，沒讓那個女孩聽到，不過老闆卻抬頭瞟了她一眼。

幸運的是這麼一大筐手札總能發現一些思路和陸凝相近的，她挑了三本出來，又選了一本批註很乾淨的《初級鍊金術》，一起拿到了老闆那裡。此時那名少女已經坐在旁邊安靜地看起了書。

“買了嗎？”老闆將書接過，隨手翻了翻，“一個銀幣就都給你，零頭抹了。”

“呃……”

“沒錢？”老闆抬眼看了看她。

“不，就是……能不能便宜點？我還想留一些去買材料。”

“收書也是要成本的，我這裡又不是收垃圾的地方。”老闆撇了撇嘴，“要是真的窮成這樣就不要整什麼鍊金術結晶魔法之類的了，學學潔芙妮修行神術都靠譜得多。”

“安裡先生，神術不適合每個人，很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尋找到自己能夠禱告的神明。”那個女孩抬起了頭。

“我付錢就好了。”陸凝趕忙掏出一枚銀幣。

“你是一名鍊金師嗎？”少女瞥了一眼那幾本書，“我對鍊金術知道得不多，只是如果你真的想學習一些什麼的話，有一家叫彩虹蘑菇的商店，那裡每天都會有鍊金術師現場煉製藥劑，或許能為你提供不少經驗。”

陸凝有點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知道了，非常感謝。你是叫……潔芙妮？我是莉莉安，很高興認識你。”

“沒什麼。”潔芙妮微微一笑，繼續低頭看書了。

而老闆收了銀幣之後就把四本書塞回了陸凝手裡，很隨意地說了句：“歡迎下次再來。”

陸凝接過書，放進學徒長袍內側寬大的兜裡，走出了書店。

“你還真喜歡多管閒事。”

“神明勸告我們，遇到力所能及的幫助之時，應當伸出援手。”

“那神明有沒有說過怎麼賺錢？”

“以勤勉和智慧換取相應的財富。”

===================

【彩虹蘑菇】。

你能想象一家商店的招牌上不是文字，而是真正正正長出來的五個彩色的大蘑菇嗎？

陸凝問了兩三個人，他們都是指了個方向，然後神秘地笑著說“你肯定能認得出來”，現在她算是明白為什麼了。

何等直觀的“彩虹蘑菇”。

就算是魔法世界也是有商業競爭這麼會使得，因此鍊金類的商店肯定不會只有一家，這一家的人氣大概是託了如此個性化的招牌的福，並不算低。店裡也有很多熙熙攘攘的人群，甚至店員們頭上都戴著令人不忍直視的彩虹蘑菇帽。

陸凝走進去後，馬上有一個“蘑菇”迎了上來。

“歡迎光臨彩虹蘑菇！無論是器具、材料、陣圖、手札應有盡有！如果您有時間還能欣賞中級鍊金師現場煉製藥劑哦！完全公開透明化的流程！”

“請問那個煉製藥劑的地方……”

“就在前面，穿過走廊後面的大屋子裡面就是！只是進去請保持安靜，不要打擾鍊金師的工作就可以。”店員熱情地說著，“希望您觸發更多的靈感！還有什麼需要的嗎？”

“謝謝，我自己隨便逛逛就可以了。”陸凝衝店員點點頭。

“那麼有事可以找任何一位店員，這裡的每個成員都會為您服務！”店員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這是個會做生意的店鋪。

陸凝稍微在店裡走了走就明白了這家店的聲望肯定不光是因為招牌。店員們的態度毫無疑問令人滿意，而店內物品的擺放也非常講究，前後分開的幾間屋子陳列著不同的商品，卻並不是按照稀有度或者是種類來擺放的。然而這種看上去亂序的擺放方式卻奇妙地引導起了店裡的顧客走向，按理說這樣火熱的店鋪應該有些擁擠，可陸凝卻感覺自己跟著人潮走得非常順暢，一點阻滯都沒有。

“是鍊金術思維。”她很快就搞清楚了這裡的擺放方式，所有的東西都擺在以鍊金思維上相關物品的旁邊，這樣當一名顧客看到商品，腦海裡構思它和別的什麼一起使用會怎麼樣的時候，目光一掃就會看到適合的東西，腳步自然就移動了過去。

這樣看來，設計這種佈局的一定是個鍊金術造詣極高的人。陸凝好奇地跟著人群走進了那個中級鍊金師的房間。

屋子裡一片安靜，只有瓶罐和鍊金臺接觸發出的輕微碰撞聲和調整儀器的細小聲音。四名身穿淺灰色鍊金長袍的鍊金師正在房間的一端熟練地進行著煉製工作。而他們使用的鍊金臺也是使用銘文處理過的黑曜石鍊金臺，屬於莉莉安一輩子都沒見過的昂貴物品。

四名鍊金師正在進行煉製的東西各不相同，從左到右分別是藥劑、符石、稀有金屬和人工生命。

鍊金術這門學科理論上可以透過“交換”來煉成世間一切事物，乃至世間不存在的事物。包括陸凝任務裡那個“世界之石”，根據老鍊金師記載的那些內容上看，便是一個世界的縮影。當然，中級鍊金師不可能觸及那個層次，可眼前的這些也足以令人眼饞了。

符石，是被鍊金術師生造出來的“不存在”的事物之一。天然蘊含符文的石塊，哪怕只是包含一枚也是大量魔法學科都能用到的珍貴材料，煉製過程也極為繁雜。稀有金屬，自然是這世界上存量極少的魔法金屬和複合金屬，魔武類法師最想找一個鍊金術師做朋友也是這個原因，因為有的東西就算你出得起錢都不一定買得到。

至於最後那個人工生命，幾乎是中級鍊金術師的頂峰。

這樣製造出來的生物擁有除了靈魂以外一切和生命完全一樣的特性，而它們的組成可以是多種多樣的。而在鍊金過程中注入指令之後，這些生命便成為了最為忠誠的僕人和夥伴。最基礎的“黃金人工生命”便是以大量黃金為代價透過一種廣為認可的轉化公式製成的，通常用來補充守衛力量，甚至軍用。

陸凝還是悄悄走到了藥劑煉製者的附近，另外三個距離她還遙遠，她一貫是先抓住手頭的一切。

相比於那三個耗時頗長的鍊金過程，藥劑鍊金術師的產量就很高了。不過這不是說這位鍊金師水平低，陸凝發現他除了液體材料以外根本不需要使用天平等量具來稱量，隨手一捏就直接投入了煉變陣裡。而仔細看的時候，她發現煉變陣當中居然有三個引流管，這意味著他在用同一個煉變陣同時煉製三份藥劑！

難怪他速度這麼快！

陸凝開始細心感受起煉變陣上的魔力流向，以及各個材料的狀況。除了各種原料的珍稀程度無法模仿以外，別的她還是能學到很多東西的。

很快一份藥劑便煉製完成，鍊金師迅速將引流管取下，將手邊早已準備好的基底放在了鍊金陣的另一個位置，然後接上一根新的引流管，抽出點金杖引導了一下魔力流向，接著才給完成的藥劑塞好瓶塞，放在一旁。

那裡一名店員趕緊給貼上標籤，陸凝看到之前鍊金師的嘴動了一下，大概是告訴店員那是什麼藥劑。

而這位鍊金師使用的手法最吸引陸凝的就是節省。

鍊金陣上魔力流動不斷，節省了魔法原液的使用；同時煉製三份藥劑，節省了時間；最重要的是……這些藥劑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