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邀請賀蘭敏之夫婦去縣衙後堂用餐,並不是他有多看重這對夫婦,而是想知道他們以後準備幹啥。

沒人能預測兩個瘋子的未來,雲初只想從交往中大概瞭解一下。

別的縣官一般是不修衙門的,因為修衙門就等於升遷無望,雲初不一樣,他本身就沒有什麼升遷的機會。

萬年縣衙可能是全大唐最闊氣的縣衙,連刺史府算上,也沒有幾家能與萬年縣衙比肩的。

如果說,這裡的前堂足夠威嚴肅穆,那麼,後堂就是一個鳥鳴花香的好去處。

雲初一直把這裡當做招待四海八方客商的好地方,就連廚子也是從兩個大食堂裡抽調來的高手。

就在這座豪奢的後堂裡,達成的大宗貨物交易,或者勾連南北四方的商道的事情多的數不勝數。

這裡不僅僅能做長安菜,甚至連大唐邊塞之地的一些著名吃食也不缺。

不僅僅有水陸紛呈的各色菜餚,就連講究一些的和尚,尼姑們吃的素齋,也以此地為第一,尤其是一道不二素鴨,不是鴨子,吃起來卻勝似鴨子,凡是吃過這道菜的和尚,尼姑們就沒有說不好的。

長安城最好吃的大食人的菜餚,也以萬年縣衙後堂的食堂為第一。

當初,雲初在後堂招待大食使者的時候,一頓飯吃的大食使者當場吟詩,吃了此間食,從此不思鄉。

縣衙後堂食堂裡的飯食,從來都不以多取勝,相反,這裡的菜餚嚴格堅持朝廷公飯制度。

招待客商,一般不會超過四菜一湯,招待同級官員,也不過再多一隻雞,上官來了,一般再添一隻鴨子。

當然,有時候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如果對方能給萬年縣,給長安帶來大好處,大利益,基本上就沒有上限。

比如上次招待大食國以及西域各路客商的時候,雲初就下令上了一道烤駱駝,準備之充分,過程之繁瑣,規模之宏大,一時無兩,等六個力士用轆轤將整頭烤的金黃的駱駝從巨大的地坑爐灶裡提起來的時候,長安震驚。

原本賀蘭敏之夫婦來長安就害死了不少的長安人,雲初是做好了遷怒準備的,可是呢,回頭一想,以賀蘭敏之之能,既然把自家老丈人一家都給禍害死了,那麼,羊同部族數百年來的積存那裡去了?

不用說,一定是落在了這兩口子的手中。

既然如此,這頓飯就很有必要好好地盤算一下,長安身為世間財富的葬身地,不能因為羊同的積存與中原可能不同,就有什麼不必要的歧視。

吐蕃人雖然不怎麼幹淨,可是呢,他們的財富只要用水洗洗,還是可以用的。

就是因為有了這個想法,雲初才對賀蘭敏之頓珠夫婦另眼相看。

至於那些犯錯的人……交付有司處置便是了。

不管是劉主簿,還是張甲,他們對罪桉的審判流程都是非常清楚的,自然知道該如何處置。

平安里死人事件需要儘快的平息。

如何才能儘快平息呢?

抓住兇手明正典刑就好了。

現在,兇手就在萬年縣衙,而苦主們也來到了縣衙鳴冤,如此,事情就好辦了。

至於賀蘭敏之跟頓珠兩人是如何想的,雲初不管,劉主簿,張甲更加不管,縣尊沒有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

一個兇手,四個幫兇,一體拿下。

在大唐,官府的權力很大,再加上《唐律疏議》裡面的成文判法很少,一般都是看情節嚴重不嚴重,桉件惡劣不惡劣,原則上,縣一級判罰死刑,需要上級官府核定,再由上級官府將死囚名單上報給朝廷。

萬年縣說是一個縣,實際上萬年縣令對應的卻是地方刺史一級,因此,雲初覺得黃朋的兒子乾的事情沒有腦子不說,還弄得地方,官府非常的被動。

於是,一個斬立決的判罰在劉主簿,張甲以及刑名們商議了一炷香之後就核定了。

讓苦主看清楚兇手的相貌之後,確認了,又過了一盞茶功夫之後,就有五顆人頭被斬下來了。

人頭送個了造紙作坊的苦主們,他們準備把人頭拿回去當豬頭祭奠死者。

劉主簿又下令將平安里里長家給抄了,發賣的錢財賠償給苦主。

相反,對於黃朋的家財雲初反而沒有處理,黃朋死於械鬥,罪魁禍首是里長。

至於造紙作坊的管事,因為已經畏罪自殺,就從輕發落,罰銅五百了事。

賀蘭敏之原本就是洛陽人,雲初給他安排的四菜一湯自然以洛陽風味居多,偏偏洛陽地方的特色便是湯水席,每一道菜都是湯湯水水的很不爽利。

不過,當第一道丸子湯上場之後,賀蘭敏之嗅著湯水的酸辣味道,居然掩面流淚。

等五道湯水吃完之後,賀蘭敏之握住雲初的手不斷地稱之為知己,非要再來一大碗臊子面,才算是解了鄉愁。

這樣的賀蘭敏之很正常,會交際,會偽飾,人情世故一點都不缺,甚至比以前顯得更加開朗,還多了一份高原人特有的豪邁。

瞅著抱著一頭烤乳豬嘴對嘴勐啃的頓珠,賀蘭敏之表現得一臉的寵溺,還用手帕替頓珠擦拭一下嘴角的油脂。

“宇初兄,小弟此次前來,固然有為拙荊生產著想,另外,某家也想透過宇初兄,完成小勃律與西域的通商。”

雲初放下手中的快子點點頭道:“互通有無一直都是某家所思所想,不過,到底該如何通商,不知賀蘭兄有沒有什麼章程。”

賀蘭敏之笑道:“小勃律很窮,也沒有什麼特殊的特產,這樣的國家想要與大唐通商,說起來總有些不自量力,不過呢,小勃律好就好在地域位置好。

在小勃律南方,多的是富饒的國家,只要宇初兄願意,我們甚至可以聯手南下,去玄奘大師口中的黃金之國天竺去看一看。”

雲初笑著搖頭道:“大食人也有同樣的想法,不過,被陛下給拒絕了,既然是陛下不同意的事情,在我這裡,自然也不會同意。”

賀蘭敏之道:“其實不用宇初兄出人,某家麾下的人手就已經足夠,奈何某家如今缺少金鐵,甲胃,武器,如果宇初兄能說動朝廷,給我們提供這些東西,將來,但有所獲,某家自然會加倍補償朝廷。”

雲初笑而不語……

頓珠丟下手中的烤乳豬,將油膩膩的雙手在袍子上擦拭一下,對雲初道:“我知道你們唐人貪財,我手裡有的是金子,瑪瑙,我出金子,瑪瑙,你給甲胃。”

雲初沒有理睬頓珠,瞅著賀蘭敏之笑道;“賀蘭兄以為如何?你覺得用金子,瑪瑙這些無用之物,就能換取我大唐的甲胃,兵刃嗎?”

賀蘭敏之喟嘆一聲道:“現如今的大唐富有四海,金銀珠玉,飢不能食渴不能飲,確實是冒昧了。”

雲初用手指指縣衙外邊朱雀街方向道:“金銀銅,大唐不缺。”

頓珠瞅著雲初道:“你們的錢真的多到了沒有用處的地步了嗎?居然拿銅來鑄造牛。”

雲初莞爾一笑,對頓珠道:“現在有二十四頭,以後可能會有一百零八頭,甚至更多。”

頓珠訕訕的重新抱起烤乳豬啃一口道:“你們確實很富裕,食物也好吃,嗯,外邊女人身上的衣衫也。”

雲初笑道:“既然夫人喜歡長安,就沒有想過在長安落足嗎?”

頓珠扭頭看向賀蘭敏之,看的出來,長安的繁華對於這個吐蕃女人的吸引力很大。

賀蘭敏之緩緩地搖頭道:“當年,某家變賣家財離開長安,如果再回來安居,豈不是成了人世間最大的笑話?

昔日賤價售賣的祖宅,現如今市價已經上漲五倍有餘,物是人非之下,讓人忍不住嗟嘆世事無常。”

雲初瞅著賀蘭敏之笑道:“不準備去洛陽去見見陛下嗎?無論如何羊同生變,作為大唐和親出去的兒郎,你對大唐是有功之臣。”

賀蘭敏之笑道:“我在邏些曾經拜見過文成公主,公主說恐怕此生再也回不到長安了。

還拜託我,如果她不幸身死,希望我能照料她帶去邏些的那些唐人工匠。

我在羊同生變之前,曾經派人搶奪回來了一部分工匠,可惜,在從羊同再次穿越崑崙山孔道的時候,損失了很大的一部分。

所以,我走之後,文成公主的境遇很不好,聽說,她已經遷居大昭寺禮佛,很久沒有出來了,也不知道是死還是活。

當初文成公主回長安,本意是在長安養老,卻為皇帝不允,不得已回到了邏些,總歸是沒有一個好下場。

我若是再去洛陽,不僅僅是陛下不喜歡,就連我阿姨也不會喜歡,都說嫁出去的女子潑出去的水,如果不能做一些對大唐有利的事情,終究是有家難回。”

雲初站起身道:“你來長安尋我,我非常地高興,可是呢,也僅僅是高興而已。

現如今的大唐,舉目四海而無敵於天下,不論是陛下,還是朝臣,都對開疆拓土失去了興趣。

就連百姓也是這般想法,你若是想要藉助大唐的力量為自己打下一片天地,恐怕會非常的難。”

賀蘭敏之嘆息一聲道:“連宇初這般人物也沒了進取心嗎?”

雲初笑道:“今日之大唐與往日之大唐不同,非利不會動兵,非大利不會勞師遠征。

所以,賀蘭如果還有雄心壯志未酬,就要拿出能夠打動陛下,朝臣們的心的利益來。”

賀蘭敏之苦笑一聲道:“果然是人心不古。”

大唐人心古不古的雲初不清楚,他只知道,如今的大唐進入了奇妙的平衡之中,而維持這股平衡的力量便是各種利益。

以前的時候,大唐人的目光比較短淺,所求的都是眼前可以看得見的利益,現在不一樣了,大家不知不覺的都變成了有錢人,眼界也高了不少,再也不是三兩文的利益,就擼袖子上的莽夫了。

如果賀蘭敏之拿不出來好處,那麼,他從大唐什麼都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