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是一個非常討厭犯罪的人。

這些年來,被他這個大理寺丞捉拿,砍頭的罪犯不計其數。

因此上,狄仁傑是一個能分清什麼是犯罪,什麼是替天行道的人。

因為學的就是律法,考進士的時候考的也是律法,因此上,他知道大唐的律法是不完善的,是沒有辦法編織出一張疏而不漏的天網的。

每當他遇到律法無法解決的事情的時候,他就把自己幻想成一個漁夫,拿著織網的梭子在不斷地編織法網。

在擁擠的人群中丟火藥,引發騷亂,以至於人們在慌亂下踩踏死了無數百姓,這樣的罪犯難道不需要懲罰嗎?就因為皇帝一聲不追究,就讓那些被踩踏而死的百姓死不瞑目嗎?

這明顯是不成的。

也是大唐律法的疏漏之處,狄仁傑以為,犯罪就是犯罪,不能因為某一個人一句話就一筆勾銷。

既然皇帝不作為,狄仁傑就認為自己身為大唐最忠瑾的臣子就必須為皇帝的行為做到拾遺補缺。

畢竟,狄仁傑一向認為,他效忠的物件是大唐,而不是那個叫做李治的人。

大唐的表象是這萬里錦繡河山,內裡則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所以,皇帝其實代表不了啥。

那些製造了騷亂,害死了百姓的人藏在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的陵墓裡,偏偏這些人購買的糧食,酒肉卻是晉昌坊商號的東西。

於是,狄仁傑就在糧食裡面藏了一千斤火藥一併送去,做好了延遲引信,送糧食的人就離開了。

狄仁傑親眼看著拓跋宏的那座殘破的陵墓陷入地下,親眼看著濃煙直上雲霄。

親自帶著人檢查了爆炸現場,殺死了幾個僥倖活下來的惡賊之後,才快速離開的。

根據他的學識,在這種規模的爆炸之下,那些惡賊活下來的可能幾乎沒有。

這些惡賊不過是人家手裡的一把刀子,刀子既然已經銷燬了,接下來,就該殺掉握刀子的人。

等他在城門將要關閉的前一刻進入洛陽城的時候,正好是十二個甲士襲擊洛州刺史府,得手之後逃遁無蹤的時候。

沒有比現在更好地突襲時機了,當那些製造騷亂的人在得知刺史府被襲擊的訊息的時候,難免是要聚在一起商議一下對策的。

這也就給了狄仁傑聚而殲之的機會。

只是,這些人實在是太謹慎了,以至於狄仁傑弄出來了八次爆炸,才算是把事情處理完。

洛陽城是雲初,溫柔,狄仁傑三人最早佈置力量的城市,他們幾乎把自己手頭能動用的活動力量的四成用在了洛陽城。

因此上,此地的資源,力量非常的強大。

崔敏死在了自家大堂上,連帶著大堂以及家卷一起死掉了。

當時正好有崔氏的門生故舊送來了一整筐的脆瓜,每顆脆瓜一斤來重,一筐足足有上百斤,瓜香濃郁,舉家大歡中……然後這些瓜就炸了。

裴熊是河東裴氏聞喜縣中卷房的主事人,也是河東裴氏的嫡子。

跟崔敏一樣,他收到了來自老家聞喜縣的特產白蓮藕,這東西又有一個名字叫做“貴菜”。

老家的貴菜送來的時候,裴熊正在與族中智者商議如何面對接下來的風暴的時候,這個季節能吃到的最後一筐貴菜送來了。

然後,就在眾人圍觀來自老家人的一片心意的時候,兩百斤貴菜炸了……

同樣出身河東柳氏中卷房的柳園死的就比較悽慘了,因為他乘坐的馬車炸了。

爆炸過後,妻子王氏想要拼湊出一塊大一些的骸骨好下葬的時候,找出來的最大的一塊屍骸是柳園的半根嵴椎骨,即便是這半根嵴椎骨,也是午作用絲線串聯之後拼出來的。畢竟,當柳園的馬車爆炸的時候,柳氏的整個前堂都被爆炸摧毀了一半。

王氏的一座春風樓坍塌了,一具屍骸甚至被爆炸的氣浪丟到百步外的楊柳樹上,堪稱奇景。

豆氏在洛水邊號稱景緻之最的一座二進茅廬被火藥炸成了廢墟,爆炸後引起來的大火將旁邊的明翠庵也一併焚燬。

洛陽趙氏的樓船炸了,整座樓船一瞬間被炸碎了,在湖泊中掀起半尺高的水浪,爆炸過後,水面只剩下殘破的木片,至於人的屍體,至今還在搜尋中。

馮氏主人馮毅路遇驚馬,驚馬背上馱著的貨物炸開,屍骨無存。兩邊坊市的高牆被炸塌了十丈有餘。

唯有張氏主人張治的屍體最為完整,只因為他在上馬車的前一刻,突然改變了想法,準備步行前往崔氏,結果,走出不到五十步,馬車炸開,張治雖然受到了輕傷,正在為自己逃過一劫慶幸的時候,路邊上衝出來一個屠夫,揮動剁肉刀,將張治的頭顱砍下,而後一路高歌,一路奔行,最後躍入洛水,無影無蹤。

狄仁傑此時有些哀傷,因為劉屠夫死了,直到現在狄仁傑都想不清楚,劉屠夫為是什麼要跳河。

一個粗壯的跟山一樣的壯漢,天生就怕水怕的跟得了狂犬病一樣的傢伙,就這樣跳水了。

明明,在每一次行動的時候,狄仁傑都制定了詳細的備用方案,以及逃遁方略。

劉屠夫沒有用,而是一邊大罵張治,一邊跑,到了洛水邊連猶豫一下的意思都沒有,直接就跳河了。

“當時,洛州刺史官署的刺殺桉發生不到一個時辰,劉屠殺張治的時候,坊市街道上已經出現了金吾衛人馬,劉屠覺得自己已經暴露,就沒有走我們給他準備好的路線,為了方便其餘兄弟撤退,就提著張治的頭顱為其餘兄弟引開金吾衛人馬。

劉屠受縣尊大恩,此事不過是以命酬謝縣尊大恩而已,先生不必難過。”

方大娘子垂著手站在狄仁傑身邊小聲的勸解著他。

狄仁傑搖頭道:“區區一個張治,損我劉屠,太不值當了。”

方大娘子笑道:“劉屠一介破家之流民,敢與皇帝左拾遺,尹川縣男相比?”

“下一次,我們要制定更加嚴密的計劃,我們的人不是不能死,包括我,而是要看值不值得去死。

你一定要告訴他們,他們不是可以隨便就犧牲的死士,他們是我們能在這個世界上找到的一群最好的人。

假如沒有接到必須犧牲性命去完成的事情,再遇到這種意外的話,就必須第一時間放棄。”

方大娘子抬頭瞅著湛藍的天空,強行讓淚水不要落下來,最後對狄仁傑道:“劉屠死的時候一定很高興。”

狄仁傑看著眼睛紅紅的方大娘子道:“我見過很多人臨死前的樣子,沒有人能高興地起來,生死間有大恐怖,畏懼是本能……”

洛陽城與長安城一般,也有很多坊市,只是跟長安城不同的是洛陽城的坊市有一大半是開放性的,並沒有用高大的坊牆從中隔開。

運河天上的長慶坊就是這樣的一個坊市。

這座坊市橫跨在運河兩岸,六年前的時候,這裡還是一處滿是窩棚與汙水坑的地方,居住的人,也絕大多數是依靠給運河上來往船隻搬運貨物的力工。

隨著長安越來越繁盛,洛陽運河這邊的貨運也越發的繁盛,於是,就有河北富商花大價錢,用長安萬年縣改造坊市子的方式,從這裡的百姓手中置換了土地。

不過,他們進行的非常的隱秘,中間組織了大量的人手才完成了長慶坊的改造。

從洛州戶曹的記錄來看,這座坊市最大的地主足足有一百多個,而且,身份,背景各有不同。

一般情況下,密諜們調查長慶坊的行動就會停止在這一步上,假如讓狄仁傑來查的話,就會發現,這一百多個本地,以及天南地北的人所進行的商業範疇,都與長安,大行城,以及西域貿易有關。

十二名甲士就是從長慶坊特選的小巷子裡穿過的,他們在進入小巷子的第一時間就開始卸甲,放棄兵刃,換馬,等他們離開小巷子的時候,已經變成了毫無威脅的普通人。

等這些人回到軍營,他們的甲胃,武器,戰馬等東西已經離開了洛陽,朝相悖的地方遠遁,等離開洛陽地界之後,再由來自長安的武士將這些武器,甲胃,戰馬,穿戴回軍營。

雲初說過,只要百姓願意保護他們,那麼,官府就很難,尤其是現在的官府基本上沒有可能把他們從人群中糾察出來。

畢竟,一滴水回到了江河湖泊,誰又能發現呢?

這裡的坊民受坊市裡一百二十七個人統領,一百二十七個人又受其中的十三個人呢統領,能見到狄仁傑並知曉自己真正的上級是誰的,只有方大娘子等三人。

所以,當狄仁傑離開長慶坊的時候,他在洛陽城策劃的所有事情,除過一個叫做劉屠的屠戶發瘋死了,其餘的已經被長慶坊抹殺的乾乾淨淨。

溫柔在一座名叫十二分明月樓的地方,找到了喝酒喝的爛醉如泥的狄仁傑。

他知道好友因為朝廷放掉了那些兇手,心情不好,需要借酒澆愁。

同時找到狄仁傑的人還有百騎司的張東海,他本來沒有臉面來見狄仁傑,畢竟,就是他親自從狄仁傑手中帶走了那些兇手。

現如今,又要求到狄仁傑頭上,希望他能幫百騎司查出誰才是製造了洛陽城驚世駭俗兇桉的兇手。

這讓他在面對爛醉如泥的狄仁傑的時候非常的難堪。

“誰殺了那些豪族勳貴?難道不是你們乾的嗎?”

狄仁傑喝醉了,溫柔可沒有,當他聽到張東海如此無恥的要求之後,大為驚詫。

張東海吃驚的道:“不是我們乾的。”

溫柔道:“現如今洛陽城流言滿天飛,都說是陛下不滿這些人在洛陽製造事端,大怒之下,就派出了百騎司辦的事情,我還聽說,辦這些事的百騎司將軍,各個有飛簷走壁,神鬼難測的高妙本事,尤其是擅使掌心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