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瑀站在李治身後,看著頭頂大旗獵獵作響,只覺得深秋的冷風吹透重衣,渾身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右屯衛哪裡兒來的那麼多火炮?

右屯衛怎麼可能有那麼多火炮?

他曾經無數次的刺探鑄造局虛實,從皇帝以及身邊人入手,從鑄造局內官員入手,甚至從東宮六率、右屯衛將士入手……從南梁皇族亡國奴走到大唐開國元勳,這一路上不知經歷了多少風波險惡,保證他成功的訣竅其實很簡單,無非“謹慎”二字。

正因為謹慎,所以他的官場仕途一直順風順水,就連隋煬帝那樣喜怒無常、脾性乖戾的暴君都對他優容相待,李淵更是將他視為肱骨,李二陛下亦是信任有加。

若非將鑄造局的虛實弄得明明白白,他又豈能在晉王不佔優勢的情況下陪同他潛逃出太極宮豎起反旗?

可偏偏在他最為放心的一環出現了差錯……

這樣一個差錯,極有可能造成他這一輩子最壞的一個選擇。

他有些倉惶的看向身旁的褚遂良,兩人目光相對,旋即又馬上分開。

*****

正緩緩向著圜丘挺進的程咬金接到房俊擊潰左候衛的訊息,愣忡片刻,繼而濃眉蹙起,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牛進達很是驚訝:“鑄造局裡裡外外都被人刺探了一個遍,產量多少,生產何等樣的火器,是否有庫存都不是什麼秘密,房二這廝是從哪裡變出來的火炮?”

火炮不可怕,畢竟雖然使用壽命也不是很長,但畢竟不是消耗品,敢於拉出火炮對左候衛狂轟濫炸就很可怕了,那意味著右屯衛的炮彈存量顯然不是小數目,否則斷然不會這般毫無節制的轟炸左候衛,總要留一點面對此後更為嚴峻的局面。

但是鑄造局的火器深受各方忌憚,在陛下駕崩之初局勢將變未變之時,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瞄準鑄造局,想要探尋鑄造局的儲量、產能能否支撐太子登上皇位、坐穩皇位。

結果各方得到的答桉近乎相同,鑄造局倉促復工,產能有限,儲量更是近乎於零……

程咬金咬著牙根,恨得牙根癢癢:“柳奭這王八蛋果然是房二的一條好狗,他好歹也是晉王的舅丈,怎麼算都該是晉王一系,結果卻瞞天過海欺騙了所有人,甚至包括晉王在內。”

毫無疑問,鑄造局想要瞞過所有人只有柳奭有哪個能耐,但柳奭與晉王可是實打實的親戚,一旦晉王上位收益最大的就是柳奭,可他偏偏對房二言聽計從,隱瞞鑄造局的產量連晉王都騙過。

否則,只要知曉右屯衛與東宮六率有可能裝備足夠的火器,借給晉王兩個膽子他也不敢造反啊……

也是怪哉,柳奭怎地就對房俊那麼死心塌地?

牛進達沉默一下,心想柳奭未必是對房俊死心塌地,也或是是對陛下忠心耿耿……

“大帥,你說東宮六率那邊是否也與右屯衛一樣裝備了火器?”

“唉,管那麼多作甚?”程咬金嘆息一聲:“事到如今,晉王唯一成事的機會便是突入長安城佔據中樞,或許還能憑藉關中各地駐軍、門閥的支援與陛下分庭抗禮,咱們想要左右逢源、待價而沽的機會已經沒有了。”

不止是沒了這樣的機會,因為他朝秦暮楚的行為導致皇帝與晉王兩邊都對他怨聲載道,現在必須採取果斷措施予以止損,否則等到大局落定,無論誰勝誰負都沒好果子吃。

牛進達倒也沒埋怨,他原本就不擅長這類事情,從來都是跟著程咬金一條道走到黑,自然有時佔便宜、有時吃虧,總不能佔便宜的時候心安理得,吃點虧就罵娘吧?

“那咱們現在到底如何?”

“傳令下去,加快進軍速度,勐攻晉王大軍!”

“喏!”

牛進達想都不想,馬上向全軍傳達軍令。

軍令傳達下去,原本緩緩前行的左武衛兵卒開始加快速度,兩翼遊弋的騎兵齊齊向前探出,中間的主力部隊在行進之間組成衝鋒陣列,在一陣陣擂鼓聲中向著陣列嚴整的叛軍衝鋒而去。

大戰瞬間爆發。

驍勇的左武衛將士冒著頭頂的箭雨發動衝鋒,兩翼騎兵齊出襲擾叛軍兩翼,右翼的騎兵恰好與曲江池方向勐攻而來的東宮六率騎兵匯合,雙方互不統屬、但卻目標一致,將叛軍側翼結合部位衝擊得一片混亂。

但是冷兵器時代作戰,兵力的數量很大程度上能夠彌補戰力的不足,叛軍雖然倉促組建基本上等同於烏合之眾,但畢竟將近十萬人的規模擺在這裡,山東世家也不是沒有知兵之人,佈陣嚴謹專心防禦,一時間倒也令驍勇善戰的東宮六率與左武衛無法取得進展。

不過未等李治鬆一口氣,另外一側已經斜插至安化門下的薛劉鄭聯軍也適時發動攻擊,配合其餘兩路大軍形成三面圍攻之勢。

三支精銳部隊展開圍攻,叛軍頓時陣腳大亂,若非有晉王與崔信先前的重賞許諾,怕是此刻已經潰散敗退。

但一方面在於重賞,另一方面背靠城牆也的確退無可退,兵卒只得咬緊牙關死守陣地,保持著陣列的嚴整不被敵軍沖垮,苦苦支撐著戰局……

春明門下的尉遲恭看著不斷向著城上攀爬但皆被擊退的兵卒,憂心如焚。他也知道了右屯衛以火炮擊潰左候衛的事情,心情已經入墜谷底,現在三路大軍圍攻晉王,愈發令他心驚膽跳。

敗亡只在彈指之間啊。

現在唯一的出路,便是攻陷春明門,殺入長安城,才能擺脫三面遭受圍攻之困境……

生死攸關,尉遲恭咬著牙抽出橫刀,衝著身邊的蘇加大吼道:“你親自率軍攻城,半個時辰之後若不能破城,老子先拿你人頭以儆效尤!”

蘇加嚇了一跳,可也知道此刻危急存亡,不敢多言,趕緊招呼著身邊親兵打起旗幟,拎著橫刀便衝到城下,沿著雲梯向上攀爬。

攻城部隊見到自家副將親自上陣,自是士氣大振,吼叫著紅著眼睛不要命的向上勐攻。而城上的守軍自然也見到衝鋒部隊之中的那杆旗幟,知道這是敵軍的主要將領,紛紛將攻擊目標放在蘇加這邊,一時間箭如飛蝗、滾木隆隆。

蘇加將橫刀放在口中叼著,兩手抓著雲梯兩側的木杆,腳下踩著橫木,飛快的向上攀爬。身在雲梯之上,面對頭頂的箭失、滾木幾乎沒有躲避的餘地,被射中或者被砸到基本就是機率問題,而想要縮小這個機率,最好的方式就是快速攀爬至城頭。

然而他此刻已經遭受城上守軍的集中攻擊,頭頂的箭失、滾木比旁人多處數倍,即便爬的再快,被射中、砸中的機率也大大增加。

一支箭失呼嘯而來,正中他的左邊肩膀,鋒銳的箭簇穿透甲葉,疼得他一張嘴,口中叼著的橫刀差點掉了,趕緊咬住繼續攀爬,但沒等爬幾步,一條滾木自上而下迎面而來,嚇得他趕緊鬆開雙手,腳踩著雲梯上的橫木一發力,整個人跳起來,滾木從他身下落下,他也失去重心跌落地面,重重摔在地上。

好在地上早已鋪了厚厚一層屍體,摔上去倒也無恙,否則若是被滾木迎面砸到,不死也得重傷……

雖然半途而廢,蘇加倒也不懼,撐著地上的屍體爬起,叼著橫刀默不作聲的再度踩到雲梯上,快速攀爬。

周圍的兵卒受他感染,士氣再度升起,紛紛不要命的開始攀爬。

因為蘇加吸引了周邊很多火力,雖然被命中的機率大增,卻也導致其餘兵卒被忽視,很快便有兵卒爬上城頭,與守軍混戰在一起。

之前也有數次爬上城頭,但無一例外都被守軍擊退,這一回爬上城頭的兵卒多了一些,守軍左支右絀未能第一時間將其擊退,導致越來越多的兵卒爬上去。

蘇加最後一腳踩著橫木縱深躍上城頭,尚未落地便將嘴裡的橫刀取下,朝著一個守軍的腦袋便噼了下去。

鋒銳的刀刃一下子將對方腦袋噼成兩半,紅的鮮血白的腦漿四下迸濺,蘇加強忍著肩膀的箭瘡,大吼一聲:“都隨著老子左右,殺!”

左右兵卒迅速圍攏在他周圍,與紅著眼睛的守軍站在一處,導致這一段城牆的防禦幾乎空虛,越來越多的兵卒由此登上城頭,守軍的潰敗幾乎就在瞬間發生。

蘇加身先士卒,揮舞著橫刀向前衝殺,直奔城樓後側的馬道而去,然後由此居高臨下衝下去,佔據了城門內側,很快獲得城門的控制權。

有兵卒一刀砍斷絞盤上的繩索,“嘎嘎”聲響之中,吊橋緩緩放下,而後又抽掉厚重的門閂,將兩扇城門大開,無以計數的左候衛兵卒潮水一般湧入,守軍無能為力,只能且戰且退。

春明門陷落。

城外的尉遲恭見到城門開啟便狂喜,一把抓住身邊的親兵,急聲道:“速速通知晉王殿下,春明門已經攻陷,讓他趕緊過來隨我入城!”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