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從小白樓離開時,夜幕仍是深沉。

他和張富鴻並沒能聊太久,畢竟監獄不是夜宵店,吃喝久了,某些外出公幹的高層就要回來了。

但這夜宵雖短,卻讓王洛得知兩件重要事情。

其一、張氏肉廠誠信經營,品質致勝。以池雪薇這次帶來炙烤的特級靈肉為例,不但口感上鮮嫩多汁,蘊含的靈氣也精純而細緻,哪怕生食都能令人修為進益,配以正確的烹飪更會讓靈肉價值倍增。而這麼優質的靈肉,一不加價,二不耍猴,只需要在相關店鋪憑建木之種登記預約,肉廠自會依次發貨。而若有倒賣牟利的,更是實打實的嚴懲不貸,相較於上城區那些大商會的慣性運營,張氏肉廠簡直是天降功德金光。

其二、同樣作為張氏出品,張富鴻本人,其實遠比他給旁人留下的刻板印象要來得精明。只是他的家族環境卻根本不允許他過於精明,畢竟張俞已經有了一個聰慧大方,又生得一副好皮囊的長子張富律,可以讓張俞放心將大部分重要的商業資源託付給他。又有一個修行上天資上佳,能躋身青萍司高層的張富瀾。

所以作為生下來就幾乎沒有版圖資源可供擴充套件,天賦才情較之兄長也毫無優勢的幼子,張富鴻只能小心翼翼收斂自己的本性,不斷將金髮碧眼的紈絝一面展現給他人看……直到他等候多年的機會到來。

夜宵苦短,但王洛來時沒有空手,走時同樣是帶著東西回去的。

——

回到石府時,天色已矇矇亮,王洛提著老洪家常菜的布袋,袋中裝了整整十斤特級靈肉,算是張富鴻為後續合作所下的訂金,也是給王洛的夜宵炒飯所作的回禮。

這十斤靈肉,正適合切作細丁,拌上些醃漬魚籽,點幾滴醋橘汁……便是極好的早餐了。師姐以前便這麼做過,在當時負責掌勺的師叔的連聲“大逆不道啊”的哀嘆聲中,做成了一道極好的美食。

可惜王洛才剛進院門,就聽到一陣怒氣衝衝的罵聲。

“簡直太荒唐了!這報道簡直是顛倒黑白,無恥之尤!”

越過內院門,就看到趙修文手捧一副錦緞,邊走邊罵,一頭利索的短髮此時根根豎起,如晨勃般精神抖擻。而石玥則打著呵欠,在樹下細細端詳另一副布料,雖是疲憊,但舉手抬足間仍不乏戾氣。

見了這一幕,王洛便知道,他預期中的健康活潑早餐會,是辦不成了。

食物的滋味,多半取決於品鑑者的心情,心情差的時候,食物味道也會變糟,而院內這兩人,肉眼可見的浮躁,顯然是品嚐不出特級靈肉的妙處了。

而見了王洛,石玥眼前便是一亮:“山主大人,張胖子怎麼說?”

趙修文卻緊鎖眉頭,強壓怒意道:“山主大人,你看了今日的新聞嗎?明明調查才剛開始,上城區已經把所有責任都推給石街了!甚至開始公然號召全民聲討了!”

說著,趙修文將手中錦緞遞了過來。

在新時代生活了幾天,王洛對這副錦緞已見怪不怪,這是種普及五州百國,惠及黎民百姓的泛用法寶,錦緞的每一根靈絲都與產絲的蠶母有跨越空間的聯絡,而藉助這種聯絡,修行人只需要控制蠶母,就能控制由其所產之絲,編織出的每一塊織物,使其呈現統一的色彩圖案……

於是這種靈絲便被當成一種印刷術,廣泛應用於傳媒業,只需要幾十上百枚靈葉,買上一幅錦緞,就能在報社養育的蠶母壽終正寢前,享受第一手的新聞。而若是嫌貴,也可以買廉價版本,很多二三流的報社,很難獨立養育蠶母,便眾籌養蠶,然後共享錦緞,各自在規定日期更新自家新聞。最多時甚至有十家報社共享一隻蠶母的,而蠶絲編織出的錦緞又被成為十錦緞……

趙修文手中的,便是一副十錦緞,由上城區的十家報社共同編輯,內容主打一個五花八門,譁眾取寵。但此時,這五花八門、譁眾取寵的十錦緞,卻在以大篇幅報道著昨日發生的食品中毒案,至於具體內容嘛,只能說不出所料。

王洛掃了一眼,將內容全部記了下來,便將錦緞交還趙修文:“這不是應當早有預料了嗎?”

趙修文煩躁地撓了撓頭:“話是這麼說,但這次他們也太無恥了,明擺著的栽贓陷害啊!周璐已經在書院……”

石玥嘆息道:“別讓她瞎忙活了,上次韓瑛的回答還不夠明顯嗎?能讓這種十錦緞都統一措辭的,必然是更上層的力量。周璐一個書院學生,做事太惹眼了會惹麻煩的。”

趙修文說道:“若是怕惹眼、怕麻煩,我們也不必來茸城了!總之,就算最後一切都是徒勞無功,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種顛倒黑白的事情發生!”

而聽到這裡,王洛忽然問道:“倘若不是顛倒黑白呢?”

趙修文一愣:“什麼?”

“我是說,倘若這十錦緞上刊載的都是真的,食物中毒的確是張氏肉廠的責任,而具體原因則是因為石街本地人素質不佳,無法嚴格執行安全規範嗎,偷奸耍滑……那該怎麼辦呢?”

趙修文不由驚怒:“你怎會說出這種話?!石街人怎麼會做出那種事!?”

王洛說道:“這話不妨反過來問,石街人怎麼就不會做出那種事?石街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會犯錯。事實上石街人不但會犯錯,還會犯罪,那些被青萍司關在根囚獄裡的,難道都是無辜良民嗎?你在這裡打工幾個月,沒遇到坑蒙拐騙嗎?”

趙修文被問得一時語塞,樹下的石玥則若有所思。

王洛又說:“你只是基於石街人的立場,不願承認客觀存在的可能性罷了,你心中的一廂情願,與這十錦緞上的主觀臆斷並沒有本質區別。”

趙修文有些結巴地反問:“但,但你不是說,聽到過景麗軒的人收買記者,栽贓石街嗎?”

王洛說道:“大商會做事不都是這樣?不分對錯,先甩鍋。但反過來說,先甩鍋並不能證明對錯,或許他們的確是冤枉的,只是恰好負責對外聯絡的執事自作主張罷了。總之,事情的真相併不取決於景麗軒是否收買記者。”

趙修文終於張口結舌。

王洛笑道:“這就沒話說了?不行啊,剛剛我說的那些話,可能不久後就會被張俞拿來拷打伱們,若是到時候無話可說,便徹底坐實了責任在石街一方了。”

樹下的兩名聽眾都是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