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略作沉吟,問道:“這是你的想法,還是太子的意思?”

房俊搖頭道:“太子仁厚,豈能願意大動干戈,落人口實?這種事情自然是要孩兒出頭。藉著這個機會,也能讓那些意欲追隨晉王的人看看,讓他們行事有所顧忌,如此才能夠將爭鬥控制在一定範圍之內,不至於沒了底線,沆瀣一氣。”

他太瞭解關隴貴族了,這些人平素根本不將王法放在眼內,唯實力論高下,你若被他得勢,必然竭盡全力不擇手段將你徹底擊潰,反之若是撞在石頭上,則立即偃旗息鼓,有所收斂。

他將關隴貴族得罪得最狠,結果怎麼樣?那些人如今了叫囂的聲音都沒有,只敢暗戳戳的想一些陰謀詭計,卻也並未下狠心實施。

那就是一群欺軟怕硬的貨色……

房玄齡嘆息道:“你參與得太深了。”

他素來奉行的便是不偏不靠,在儲位爭奪之中保持中立,只向皇帝效忠,將來誰繼承了皇位誰就是真命天子,絕對不會摻和進爭儲之中。

起先的時候房俊也是如自己一般的政見,結果後來卻漸漸發展成為太子的堅實擁躉,這令他深感憂慮。

雖然不明白兒子為何悍然維護太子,甚至不惜將自己張貼上“太子黨”的標籤,誓將自己與太子統一陣線,共同進退,但房玄齡一直以來都未曾予以制止,他相信以房俊展現出來的政治智慧,做出這樣的選擇自有他自己的道理。

必將將來這偌大的家業需要房俊去繼承,是一帆順遂也好,是經歷挫折也罷,都要他自己去感悟去經歷。

可支援太子是一回事,去報復那些反對太子的人又是另一回事。

朝堂之上政見不合乃是常事,許多人在朝堂之上為了利益爭鬥不休寸步不讓,私底卻私交甚好。立場各有所需,這是大家都預設的道理,可一旦涉及到私下打擊報復,則完全變了性質。

房俊卻不以為意,解釋道:“這事兒若是旁人去做,勢必要得罪一大批人,畢竟有些超越了政治鬥爭的底線,就如同孩兒與關隴貴族那般,已經接下死仇。但由孩兒出面,大家卻只是認為此事惹惱了孩兒,棒槌脾氣發作報復一番,實乃理所應當。只要控制好方式與後果,就算是謝偃那些人本身,也不會將孩兒視為仇敵,不死不休。”

這就是暴脾氣的好處。

誰都知道他是個棒槌,一心一意支援太子結果被人從中作梗挑起儲位之爭,豈能不發火?暴脾氣發作,只好不做的太過分大家都能夠理解,並不會將之聯想到太子身上。

畢竟太子仁厚天下皆知,仁厚祥和的儲君怎麼會報復臣子呢……

只要不將報復聯想到太子身上,此事便會控制在一定的範圍之內,既能夠起到懲前毖後的效果,更不會引起大面積的不滿與惶恐。

房玄齡仔細斟酌,認可了房俊的做法,卻警告道:“一定要注意控制,千萬不能造成不可收場之後果,否則輿情洶洶,別說太子護不得你,就連陛下也會責怪於你,那時候可就當真成了孤臣,除非太子順利繼位,否則你所有的前途盡毀。”

房俊自然知道輕重:“父親放心,孩兒自有分寸,況且孩兒也用不著自己出手。”

房玄齡奇道:“你欲何為?”

“咳咳,先前孩兒在九成宮,魏王殿下前去尋我,急著與我一起下江南。上次華亭鎮震天雷失竊一事,江南士族逼著諸多關隴貴族對孩兒做出了補償,孩兒覺得那些不義之財並不適合接收,正巧魏王殿下亟需資金開拓縣學鄉學,孩兒便將這些產業錢財轉手贈予了魏王殿下,也算是為大唐的教育事業盡一份力。”

“這事兒辦得不錯,世間最無用便是黃白之物,吾家如今金銀滿倉,何必再去貪圖那些別人家的產業?憑白讓人心生嫉妒。不過你確定魏王會按照你的意願行事?”

“父親放心,如今魏王一窮二白,兜兒裡銅錢都沒幾個,誰給他錢他就聽誰的。再者說有了籌錢這個幌子,誰也不會認為他是倒向了太子這邊,他做起事來自然無所顧忌。這位殿下可從來都不是個怕事的,為達目的更是不擇手段。”

“……你想法倒是不錯,就是有點缺德啊。”

“父親此言差矣,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況且如今的魏王根本不在乎什麼儲位,而滿天下的辦學卻又給他帶來盛極一時的聲望,他正需要做些事情來自汙一下,闡述自己的立場。”

“那行吧,反正你自己斟酌,別將殿下坑得太狠。這位殿下雖然有些驕傲自負、驕縱任性,但本質卻絕對上佳,只看願意為了大唐教育事業四處奔走竭盡全力,便值得欽佩。”

“謹記父親教誨。”

“走吧,既然魏王殿下登門,為父自然要去拜見,不能失了禮數。”

“喏!”

……

兩父子從正堂出來,到了客房,卻見到魏王李泰正拈著茶杯,站在西側窗前,將窗子推開,凝神眺望。

有隱約的童子誦讀聲傳來。

見到房玄齡父子,李泰連忙將茶杯放到身邊茶几上,抬手施禮:“學生見過樑國公。”

作為朝廷大佬當中經義造詣最深的幾人之一,想當年李泰也是向房玄齡求學過的,不僅對房玄齡的學識深感折服,更是敬佩房玄齡的為人,一直以來在房玄齡面前都是執子侄禮。

房玄齡不敢託大,連忙還禮:“見過魏王殿下。”

敘禮之後,三人分別落座,房玄齡瞅了一眼窗外,問道:“殿下在看什麼?”

李泰道:“不遠處那幾棟鑲嵌著玻璃的房舍,便是農莊的學堂吧?”

房玄齡抬眼向外一瞅,這個角度正好能夠見到學堂一角,且有孩童的誦讀聲傳來,便頷首道:“正是。”

“本王聽聞房家農莊早已施行強制教育,所有莊裡的適齡孩童必須去學堂上課,由莊子裡支付一些雜費束脩。梁國公在朝中之時心繫萬民勤於政務,致仕告老亦不肯閒下來,不計投入的教育後代延續國學,如此心境,著實令人敬佩。”

李泰慨然說道。

誰都知道教育的重要性,自古以來想要衝破階級阻礙,要麼習文治理江山,要麼修武建功立業,可是又有誰能夠強制性的命令家中奴隸亦要習文修武,卻承擔昂貴的學費?

一則是這筆錢完全沒必要花,再則,奴隸就是奴隸,為主家賣命便是,學那麼多有什麼用?

房玄齡捋著鬍鬚,道:“殿下過譽了,不過是教授孩童一些粗淺的知識,將來能夠識字計數,於願已足。”

話語雖然謙遜,但眉宇之間的得意卻無法掩蓋。

雖然設立私塾令莊中適齡孩童強制入學乃是房俊的主張……可若沒有自己這個當爹的支援,他玩得轉麼?

兒子的功勞由當爹的承擔,自是理所應當……

李泰衷心道:“本王之所以成立‘大唐文化振興會’,起因便是受到二郎的指點,之後更見到貴府在教育上做出的變革與努力,這才下定決心。如今各地縣學、鄉學設立頗多,所有花銷由父皇的內帑以及本王四方籌措,雖然捉襟見肘倒也可以勉力支撐,唯有這師資卻是嚴重不足,還望梁國公能夠多多幫襯,共建千古未有之教育盛世。”

房玄齡雖然執政之時並不拉幫結派,但十餘年宰輔擔任下來,門生故吏遍及天下,尤其是其背後的山東世家更乃國學之根源,若是能夠讓這些七宗五姓的子弟去往天下各地的縣學、鄉學充當教諭,眼中缺乏的師資迎刃而解。

至於如此做法會否是的山東世家趁機壯大,打破朝廷眼下的權力平衡,卻並不在他的考量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