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霆在馬上斜過身子,往漫天血霧中探手一抄,便將者迭兒的首級拎在手裡。他興奮地大喊:“我殺了一個千夫長!我中都李二郎,殺了一個千夫長!”

蒙古人們也看到了者迭兒被殺的場景。

這一瞬間,許多人瞪大了眼珠子,露出一臉呆滯的模樣。甚至有人顧不上揮刀廝殺,結果被甲騎迫到近處,斬下首級。

半刻之前,不是打破了敵人的營壘麼?不是已經贏了麼?不是大家夥兒都開始考慮如何劫掠了麼?可現在……

一位赫赫有名的大首領,一位成吉思汗親自任命的千夫長死了!死在敵軍的反擊之下!

自從大蒙古國建立以來,草原上的勇士東征西討,戰無不勝,何嘗有過千夫長這種級別的貴人死在戰場?這樣一來,在場眾人怎麼去承受成吉思汗的怒火?

這件事情比金軍尚有餘力更讓人驚駭,沒有人能接受這個事實。

剎那之後,有人驚歎,有人吼叫,有人狂怒,有人撕扯著鬍鬚,甚至用刀去劃傷自己的臉,讓血和淚一起流淌。

當然,肯定是血更多些。兩方騎兵對沖,一方是蓄勢已久,速度和衝擊力都在巔峰的鐵浮圖,一方則是匆匆聚集,進退猶疑的蒙古輕騎,勝敗不問可知。

與者迭兒之死同時,足有上百個蒙古人被刺穿、砍殺、踐踏,鮮血的腥氣和屎尿的臭氣將營壘正門前的小塊空場填塞的滿滿,簡直讓人無法呼吸。

在漫天的血霧中,高高舉起者迭兒頭顱,放聲大笑的李霆,簡直就像是魔神那樣可怖。而愈來愈多的鐵甲騎士,正從李霆的身後狂湧而出,盡情砍殺!

整個千戶,數以百計的蒙古人,隨著者迭兒的戰死,失去了統一的指揮。他們每個人都還在鏖戰,但已經完全散亂了。

當他們狂吼著,往營壘深處衝殺,一度瀕臨崩潰的汪世顯所部重新聚集起來,在一處處柵欄、拒馬的掩護下圍殲他們。

當他們沿著營壘的內牆馳馬,想找一條脫身的路,一直堅持在牆頭的弓弩手們狂喊著施以箭雨,把他們連人帶馬射倒在地。

還有一些蒙古人,大約是沒辦法接受千夫長戰死的情形,竟然勒停戰馬,停留在原地廝殺。他們隨即遭到鐵浮圖的衝擊,被碾為齏粉。

李霆的部下們已經不再保持緊密佇列,他們穿行在蒙古人之間,輕而易舉地把一個個敵人砍翻,許多將士已經渾身浴血。

身披重甲作戰,對體力的消耗非常巨大,但這時候,將士們感覺不到疲憊,他們的眼前,只有面帶倉惶的蒙古人,只有他們咆哮卻盡顯虛弱的表情。一個,又一個,再來一個!鐵浮圖們將他們一個個砍倒,就像是半刻之前,蒙古人在營壘裡肆意屠殺那樣。

在他們分散開來,清掃敵軍殘部的時候,新的一隊鐵甲騎兵排成緊密佇列,從營壘的正門湧出。

鐵浮圖的戰法,從來就不是畢其功於一役。洪流一旦掀起,就會一浪高過一浪,直到沖垮阻擋在前方的一切阻礙!

膠水以東的平原,蒙古軍的中央位置。

拖雷有時候看看西面,那是定海軍的主力行進的方向,有時候看看東面,那是本該早就壓服的海倉鎮營壘方向。

原本一切都如拖雷的預料,先破海倉鎮,然後等著定海軍的主力狂奔而來,自己把脖頸送到蒙古人的刀下。可是營壘方向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那裡的廝殺聲不僅沒有消停,反而愈來愈激烈了?

拖雷的額頭冒出了汗,他沒空擦拭,問左右的那可兒們:“去看過了麼,營壘裡是什麼人在廝殺?”

那可兒們還沒回答,赤駒駙馬道:“我派人去查問了,看起來像是騎兵,數量不少。那郭寧的兵力比我們預料的更多!難道……”

“難道什麼?”

“難道說,那郭寧一開始就打的這個主意?他將主力兵分兩路,意圖挾擊我們?”

如果在半刻之前聽到這個猜測,拖雷大概會哈哈大笑,但這會兒,他一時愕然,竟不知該怎麼回應。

好在赤駒駙馬自己先搖頭:“不可能,他能有多少兵力?再分成兩隊,不是兩頭都擋不住我軍的一擊麼?真正的主力,只能是在西面。趙瑨等人的殘部,都說那一支兵馬兇悍無比,還有濰州李全也是這麼說的……那一定是郭寧的主力!”

拖雷暴躁地道:“那就讓脫撒合、闊闊出兩個,都別休息了,讓他們帶兵折返回營壘裡,把那支騎隊打敗!”

赤駒駙馬沉聲道:“定海軍的主力將至,海倉鎮營壘要立刻穩住才行。我來領兵,集合三個千戶的力量,解決營壘裡的敵人!”

“去吧!”

赤駒駙馬舉起馬鞭,在空中打出一個響亮的鞭花,隨即領數百騎卷地而去。

拖雷繼續原來的姿態,一會兒看看東面,一會兒看看西面。

他注意到,來自西面的定海軍主力,緩緩迫近。他們深色的戎服、甲冑,還有色彩鮮明的巨大軍旗,就像是巨大的色塊,慢慢填充了秋冬時候黃色的原野,雖然隔著很遠,也能感覺到其佇列嚴整肅穆,聲勢巨大。

“不要急,等他們渡河!”拖雷喃喃地道。

金軍的力量有其極限,哪怕再怎麼訓練有素,哪怕有郭寧這樣的猛將指揮,在這種空曠野地也絕不可能是蒙古精騎的對手。

面對這支軍隊,拖雷本來有好幾種選擇。他可以直接出動大軍包抄兩翼;可以先用輕騎誘敵,待其步陣鬆散,再由主力發起突擊。但這會兒,他有種強烈的預感,彷彿己方應當穩健些、小心些。

那就讓敵人逼近吧,先讓橫貫戰場的河流發揮作用!

過了半晌,陣後有馬蹄踏地之聲密集響起。

“哈哈,一定是赤駒駙馬帶人趕到了,他一定有好訊息。”拖雷連忙將人喚來。

“四王子,營壘裡殺出的騎兵,兇狠得就像是惡虎一樣,者迭兒千戶被殺了,他的部下們已經潰散了!”

“什麼?”拖雷驚呼了一聲,他身邊的好幾名蒙古那顏,也俱都驚訝。

一整個蒙古千戶,數百名精兵強將,竟然一下子完了?這不是活見鬼了麼?那營壘裡衝殺出來的,究竟是什麼人物?

有人在旁喃喃道:“者迭兒所部廝殺了一夜,大概是疲憊了,所以才會被敵人抓住機會吧?”

有人遲疑地問:“赤駒駙馬和脫撒合、闊闊出的三個千戶,也都廝殺一夜了。他們不也疲憊了嗎?能解決營壘裡的敵人嗎?”

拖雷覺得,蒙古人的刻苦耐勞,根本無須懷疑。哪怕再怎麼疲憊,也不至於被金軍壓倒。這一場輸了,多半是者迭兒所部以為勝利在望,所以忙著擄掠,全然沒做戰鬥準備的緣故。

但死去的千戶,也是千戶,而且者迭兒還是成吉思汗特意分撥給拖雷的部下。拖雷不願輕易說者迭兒的壞話,只得作沉吟姿態。

待要開解眾人,又一名信使趕來,大聲稟報:“赤駒駙馬在營壘正門,把敵騎圍裹住啦!”

“好!”拖雷握拳一揮:“你去告訴駙馬,儘快消滅敵人,壓服營壘,不要再出亂子!”

那信使領命就去,還沒奔出多遠,又一名騎士一溜煙趕到:“敵騎是鐵浮圖!上百,上千的鐵浮圖!他們衝進我們的佇列,就像是狼群衝進羊群那樣!”

好幾名那顏聞聽此話,忍不住破口大罵:“荒唐!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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