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沒有學過打架,但打架是人的本能。

五禽鍛體功讓他成功開氣血,踏足武道第一境,再加上劍舞者道果的加持,以傘為劍,輕易的擊潰了經驗老道的幫派打手。

安樂第一次見識到了普通人與修行者之間的差距。

也真正明白為何天下會有萬般皆下品,唯有修行高的說法。

三位哀嚎的江湖幫派打手,面對安樂的詢問,並未繼續堅持。

他們不是什麼硬漢,不會堅持幫劉青巖守口如瓶,劉青巖讓他們來打斷修行者的雙手,跟讓他們送死何異?他們還有什麼保密的義務?

安樂拾起了染血的油紙傘,淡淡的看著其中一位江湖壯漢。

壯漢望著安樂,忍著疼痛,說道:“是劉青巖,畫師劉青巖!”

“他嫉妒你的畫技,痛恨你奪了他入林府作畫的機會,所以讓我們打斷你的雙手!”

“真的,我們說的都是真的!大人饒命啊!”

三位壯漢,滿心膽寒。

修行者皆高高在上,與他們這些不得修行的普通人,如雲泥之別,他們此刻只剩下了敬畏。

畫師劉青巖?

安樂怔住,他不由想起了昨日在天波水榭中作畫的畫面,那位畫作被追風姑娘說成是屎的年老畫師?

安樂是怎麼都不曾想,那畫師竟然如此歹毒。

“就因為我的畫比他的好,奪了他入林府作畫的機會,他便要打斷我的手?”

安樂深吸一口氣。

春雨細密落下,灑在他的面容肌膚,讓他感到幾分人心的冰冷。

劉青巖是主謀,那這些打手也罪無可恕。

安樂倒是沒想過殺他們,畢竟,他骨子裡還是遵紀守法,不過,他與黃捕頭熟識,可讓黃捕頭將他們擒拿。

當街襲擊舉人,這罪名足夠他們蹲大獄的了。

忽然。

安樂看向了靜街入口,垂垂春雨密,黯黯暮雲低。

一場及時春雨,讓天色昏沉,白晝如暮。

靜街的入口,有架熟悉的馬車緩緩駛來,微風吹拂,馬車的簾布起伏不定,馬車一如既往的華貴,雨水順著馬車簷邊滴落,如交織的珠簾。

這馬車……

安樂記得,當日他從林府離去,便見得這馬車,馬車中還坐著一位男子,歲月氣纏繞極多,足有數十縷,乃十足的大肥羊。

那時安樂只以為對方是邊上府邸中的貴人,並未在意。

可現在,這馬車的出現,卻就有些意味深長。

馬車於安樂十丈遠處停下,車轅上,一位披蓑衣戴斗笠的魁梧車伕端坐,手持韁繩,那極俊的馬匹在他手中,乖巧至極。

安樂的視線落在了馬車車伕上,魁梧車伕身如小山,隱晦的氣血,極度壓抑,漫天落下的春雨絲,臨近車伕之時,都扭曲了線路。

顯然,這車伕的武道鍛體修為定然極高。

在安樂眼中,這車伕身上,歲月氣不多不少,正好十縷,不及追風姑娘,亦不及雲柔仙子,可在安樂看來,也算的是強者。

最主要還是馬車內,那位華貴的男子,手掌輕掀起簾布一角,玩味且深邃的目光,如春雨中升起的驕陽,灼照著安樂。

在那瞬間,安樂感覺天地彷彿失去了顏色,體內的剛剛入定蘊養的心神之力,凝滯不動,氣血更是北方冰凍的江河,難以運轉一絲。

只是對上那馬車中男子的目光,就感覺心臟被一隻手掌攥住,開始劇烈跳動,開始不斷的擂動,聲如洪鐘,傳遍軀體每一個角落,彷彿那般繼續擂動下去,心臟會如被槌爆的戰鼓般開出大洞!

春雨順著安樂的臉頰滑過,自下巴尖凝聚如絲。

閉目,強行隔斷目光,但那男子目光,依舊如烈陽灼照。

安樂觀想劍瀑圖,有劍自九天垂落,斬開熾烈的灼照光輝,心神恢復自如。

可是,心臟的跳動依舊難以遏制,依舊在不停的暴跳,像是要炸開胸膛而出。

安樂調動心神之力,想要控制身體的情況,可卻萬般艱難。

雙腿開始微微顫抖,像是要忍不住,跪在春雨浸溼的巷弄地面,彎下象徵著尊嚴的脊樑。

可是安樂明白,他不能跪,一旦跪下,他的修行之心,也許將如蒙塵珍寶,掃去那塵埃,將萬般艱難。

這一日,安樂明白了兩種差距。

一種是普通人與初入修行者之間的差距。

另一種,是強大修行者與弱小修行者之間的差距,後者間的距離……

甚至比前者更要難以跨越。

……

……

漫漫平湖接遠天,濛濛細雨溼輕煙。

天波水榭。

一場春雨,讓水榭的景色愈發的嬌豔。

大池上,漣漪圈圈圓圓,詩情畫意的意境,猶如畫師筆下潑墨後的留白。

水榭正廳,花夫人側躺於榻上,豐腴雍容的身姿,像是熟透的水蜜桃,盡顯風韻,爐子上,紅炭燒水,滾沸的水,在迷濛熱氣。

花夫人在安靜的閱讀著書院大儒所著的《知行》,桌上還擺著一幅畫,正是安樂位花夫人所繪的美人素描圖。

酥白的手指,翻過泛黃的書頁,忽而,花夫人指尖一頓,眼瞼低垂。

“大趙中立的勢力不多,林家,種家,葉家三大將門世家,可在聖上眼中,中立代表著未知,三大世家所形成的籌碼太重……足以攪動廟堂風雲之勢。”

“如今聖上大限將至,若未能走出那絕世一步,嫡龍儲君之位便要做出抉擇,為皇朝的延續展望,因此,中立於聖上而言,反而……充滿了未知的不安,以及不可控。”

如今中立,不代表往後中立,林家,種家與葉家,三家於廟堂之間便如山嶽,足以打破任何一方的平衡。

“而有聖上意思在前,那各方貴人,便開始動了心思,欲要探出三家態度。”

“如今……更是什麼阿貓阿狗皆敢在我林府門前逞威了。”

花夫人輕輕嘆息。

輕輕合上手中的《知行》,花夫人坐起身,晶瑩的小腳自榻上放下,踩著地面。

靜街上所發生的事情,以花夫人的修為,自然都感應到了。

一開始她沒打算出手,因為她驚異的發現,安樂竟是成功開氣血,踏足武道鍛體第一境。

而安樂面對的不過是兩位江湖大手,不是修行者,對安樂沒有什麼威脅。

故而,花夫人沒有出手,只是觀望。

可當馬車出現,車中修行者,以勢壓迫安樂,欲要壓彎安樂的脊樑,摧毀安樂的心氣……

花夫人看不下去了。

拋開畫作不談,花夫人還是挺欣賞這少年郎,雖然修行啟蒙太晚,但是並未自怨自艾,心態極好,更是三刻入定,一夜開氣血。

這天賦,花夫人真起了愛才之心,她自然不能看著欣賞的少年,就這樣剛踏上了修行路,便被抹去了心氣,道心蒙塵。

另外,她亦是知道,安樂是因為林府才被殃及,故而,她有出手的理由。

最主要一點,她看不慣馬車中那人恃強凌弱。

花夫人從席榻上起身,晶瑩的腳掌踩著地面,行至了正廳欄杆,曼妙身形倚欄杆,觀天上春雨。

春雨如油,飄飄灑灑。

捲起的穿堂之風吹拂不斷,吹得鍋中滾沸熱水的熱氣傾斜溢散。

望著漫天春雨。

花夫人伸出了晶瑩且潔白的手掌。

迎著暮靄天空,如探手摘花。

霎時!

整個天波水榭上空的春雨戛然而止,似如花朵被片片採擇。

“過五境的大修行者,欺負一個剛踏足修行的少年,很有成就感?那我也欺你,看可否有成就?”

花夫人淡淡呢喃。

之後,攤手一撒。

摘採春雨三千粒,潑灑劍氣碎青雲。

只為少年一口意氣。

凝固如冰粒的雨珠,於半空盡數被拉扯如薄劍,呼嘯著,越過天波水榭,越過重簷天波樓,越過了石碑玉坊。

朝著那靜街口,正以無邊威勢逼壓少年彎腰的馬車潑灑而去。

馬車掀起的簾布一角,突兀的飄了起來,像是被鋒銳斬斷,無力的落在了積水的地面,如浮萍飄於其上。

那車廂內,高高在上,面色如常的男子。

終於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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