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舊在,劍氣仍風流。

斬去仙人,得見帝皇石俑,俑下有屍骨千萬,仙人血流如瀚海。

不管歲月如何變化,那帝皇石俑依舊巋立負手,目光平靜,鬢髮不亂,衣袂整潔,儀表依舊,不曾動搖。

無形的威嚴,自石俑身上瀰漫開來,在巡視著屬於他的天下。

安樂感覺到了一股無上的威嚴,但是,和那先前迷霧中所呈現的仙人威壓不一樣,這股威嚴並沒有讓他跪伏的意思,甚至有種讓他如沐春風的感覺,彷彿周遭迴盪著輕聲歡笑。

彷彿那座塵封了無盡歲月的古老石俑,在輕輕的訴說。

“來了。”

彷彿平靜的兩個字,等待著萬載歲月以來,撕開歲月的有緣人。

天地平靜,劍氣如清風。

似有陽光破開雲流,鳥鳥照射山中石徑,山中無歲月,一切似乎都如往昔一般。

安樂腰間別著竹劍青山,整個人恢復了完好,像是先前遭受到的仙人威壓,不過是一場虛幻。

但是安樂確定,那不是虛幻,他的眉心泥丸宮內,劍爐鏗鏘,元神端坐在一柄七彩琉璃的心劍之上,那不再是劍胚,而是完整的心劍!

先前對上那仙人所落下的巨劍的時候,安樂脫胎出了眉心中的心劍來抵擋。

在那最後一刻,心劍劍胚徹底打熬鑄就成功,成為了一柄真正的心劍。

安樂的心劍,那是以傲骨打熬,以不屈鑄就!

劍有骨,安樂之傲骨,便為心劍之根本!

安樂緩緩邁步,腳掌踩著地上碎石與塵埃,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青山之上生滿了翠竹,落下的竹葉,鋪就滿了地面,踩在上面,頗為有幾分鬆軟。

那尊石俑便坐落在山腳下的石徑處,保持著微笑,觀望著遠方。

石俑的工藝之精湛,彷彿一尊真人佇立,每一處的凋刻,細節的打磨,甚至連每一根髮絲,都清晰可見。

若是勐地一看,哪會以為是什麼石俑,只會覺得是真人!

安樂看著這尊石俑,不知道為何,竟是有種強烈的熟悉感。

但是,實際上,安樂真不知這石俑是誰,不過從其服飾上可識得,對方應該是一尊帝皇,威壓震世的帝皇。

腳下落滿了仙人屍骨,身前是經歷了什麼樣的戰鬥?

有的人,哪怕你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隻要親眼見到,腦海中便會不由自主的浮現出,自古以來世間對其的評價,對應上那震驚天下的名頭。

“那位……始皇嗎?”

安樂目光有幾分朦朧,腰間挎劍,一步步的靠近。

劍氣如化清風,吹拂著山間所有的竹林,竹海輕輕沙響,有幾片如劍鋒般的竹葉在空氣中翻滾著,錯落過安樂的肩頭與髮絲。

在這兒,彷彿歲月靜好,無比的恬靜。

“在下安樂,見過前輩。”

行至石俑之前,安樂抱拳作揖,恭敬行禮。

不像是面對仙人虛影時候的傲骨長存,而是得見前輩的虛心見禮。

天地平靜,只有安樂的清晰之聲在迴盪。

預料之中的情況。

安樂維持著行禮作揖的姿勢片刻之後,感覺真的不會有什麼回應的時候。

才是緩緩的直起身軀。

不過,就在他直起身軀之後。

那石俑彷彿不再觀望遠方,不再俯瞰那屬於他的天下,而是目光望著安樂,雖然依舊微笑,但笑意卻帶著幾分溫和。

“善。”

輕輕的聲音,帶著迴盪,在安樂的耳畔響起。

恰似一陣劃破了時空與歲月的驚雷。

安樂眼眸微微一縮,盯著那石俑,彷彿在這一刻,感覺石俑像是活過來了似的。

這石俑……活的?

安樂深吸一口氣。

腰間的竹劍青山,卻是在這一刻,伴隨著石俑的話語聲,開始輕輕的顫動,遂漂浮而起,飛馳向了那石俑,懸浮在了石俑的面前。

石俑的身後,是一條清幽石徑,一路蔓延到了山峰之巔,可以感受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姿態。

不過,安樂並未急著去登山,此刻他關注的是這具石俑是否還活著。

這位萬年前,讓四海歸一,天下一統的始皇,是否真的還有意志尚存於人間!

若真是如此,當真是不可思議。

按照趙黃庭給安了個的普及,九境修行者大限不過五百載,破了十境方可增壽,但卻也無法得長生。

於修行者而言,能活得千年都是非常不可思議。

儘管留存意志或許會容易些,但是,能夠留存萬年歲月,自然也極其恐怖。

“得握青山者,需有不畏仙人之傲骨。”

“敢斬天上仙,方為人間執劍客。”

“孤之劍道,孤之意志,俱在青山中。”

澹澹的聲音,彷彿順著亙古永存的時間長河中湧動而來,響徹在安樂的耳畔,青山山嶽之上,陡然狂風大作一般。

安樂看到那懸浮在了石俑身前的青山,緩緩的佩在了石俑的腰間。

一如一直以來佩在安樂的腰際一般。

像是兩道身影的重疊。

安樂只感覺心頭轟鳴一震,隨後,目光望向石俑,便感覺到了石俑之上發生了與眾不同的蛻變。

像是與石俑之間產生了一種緊密的聯絡。

心領神會之下,安樂抬起手,抓住了帝皇石俑!

轟隆隆!

整座青山都在搖晃,磅礴的劍氣呼號不斷,彷彿有無數被埋葬在青山之中的仙人魂魄在怒吼。

安樂扛著帝皇石俑,踏足上了青山之上的石階。

霎時……

一股無形的風浪驟然席捲,吹散了那佈滿青苔的石階上的枯葉,露出了彷彿萬載歲月都無人踏足的石徑。

苔痕上階綠。

青山之上,一席青衣扛石俑而登青山。

當安樂踏足石階的時候,感覺青山石徑上有一股特殊的力量自石階中所隱藏的山嶽之中洶湧而起!

眼前又浮現出一道模湖的人影,仙人威壓如山嶽壓下。

不過,安樂扛著的帝皇石俑似是遞出了一劍,一道純粹且霸道的劍意湧動,霎時,仙人虛影直接被斬去。

安樂只感覺自己的丹田內丹中似乎有一絲劍意般匯聚成米粒般的微小金丹。

只是登一階而已,安樂便感覺到了幾分疲憊。

這若是想要登上青山之巔,至少有萬節階梯……

他能走到絕巔嗎?

如此想法一浮現,便被安樂毫不猶豫的從腦海中驅除出去。

走便是了,剛登山而已,何須想這麼多?

竭盡全力,將這座萬年前的帝皇石俑扛至山巔便可。

吐出一口氣,安樂再度邁步。

再跨一階,又有仙人虛影浮現,威壓席捲如天塌。

不過,石俑之上,劍光再起。

仙人被斬,鮮血潑灑!

安樂丹田之內,劍意金丹再壯些許。

登一梯斬一仙。

一步殺一仙。

安樂扛著帝皇石俑總共登了十階,十步斬十仙,安樂的狀態也抵達極致,渾身氣血心神俱是無法再支撐他繼續下去。

不過,安樂發現,這般情況下,對他的體魄與元神的熬煉似乎有著十分巨大的增幅。

第十階上,青山之上微風徐徐。

帝皇石俑落下,安樂盤膝而坐,大口大口的喘息。

丹田之內,米粒大小的,煌煌可斬仙的劍意金丹,安靜的懸浮著。

這是一種十分磅礴且強大的力量。

那種劍意,充斥著一種神性。

若非通神劍體,安樂興許無法聚斂自帝皇石俑斬仙之際,流露出的劍意。

而這劍意,興許是安樂此次開鋒青山的大機緣。

天地安靜。

安樂不再繼續攀登,青山之上也不再有仙人異象浮現。

帝皇石俑安靜的佇立階梯上,似是眺望著那雲霧散開,得見天地清明的景色,只可惜這外面的景色是一片混沌。

安樂坐在石階上,抬起頭望向帝皇石俑,彷彿從石俑的臉上,看到了一縷懷念。

忽然,觀望石俑的安樂,眼眸微微一縮。

倒不是說石俑活過來了。

而是安樂看到石俑的身上,開始有一點點的紫色的氣息瀰漫交織,漸漸的匯聚成了一縷如沉香一般的歲月氣。

歲月氣?!

安樂眼眸一凝,心臟勐地一跳。

石俑之上……亦可凝聚出歲月氣?

這位尊貴帝皇的歲月氣嗎?

面對這樣的歲月氣,安樂有什麼好猶豫的?

心神一動,自然是對這縷歲月氣進行嘗試性的汲取。

不管能不能成功,當機遇在眼前,至少要去嘗試。

安樂對於汲取歲月氣的性質也是很清楚,修為越強者,就越難從其身上汲取到歲月氣。

除非安樂的修為逐漸提高上去。

按理來說,這縷紫金歲月氣,安樂也是不用想,肯定汲取不到的。

但是……

出乎安樂意料之外。

這縷紫金歲月氣,像是一株被輕輕摘下的竹葉,瞬息而已,便纏繞於安樂指尖,最後一點一點的漫入安樂的眉心泥丸宮內。

灰色歲月氣,金色歲月氣,如今……安樂似乎又挖掘出了一種新的歲月氣。

紫金歲月氣。

微微閉上眼,天地間的一切似乎都在眼前消弭不見。

只剩下一縷紫金色的煙氣,化作一支紫金香柱。

鳥鳥燃燒起紫金色的煙氣……

似在歲月中投下一粒石子,震起畫面如輕波。

……

……

大地滿目瘡痍,山嶽傾塌,大江斷流,昏暗的天幕被撕裂,有洶湧的海水自破碎的天空之上,洶湧倒懸,灌入人間!

在那破碎的天幕之後。

有一道又一道籠罩在白茫茫光輝中的仙氣身影,密密麻麻,無窮無盡。

而在那天幕之後,卻有更加龐大的身影,像是在天外俯瞰著流血的人間。

有龐大如山嶽的巨大龍軀橫亙穹天,卻依舊喋血,潑灑出如江流般的血水,難掩下墜之勢。

帶著悲鳴最後砸入大地,惹起地動山搖,天黑雲摧。

人間大地,森嚴的黑甲軍隊揮舞長戈,腰間挎劍,身披甲胃,怒吼連連。

安樂低頭看去,他看到了自己胸口刺出的一杆長矛,長矛之上佈滿了用古老的文字所書寫的文字,仙氣鳥鳥纏繞其上,卻是被熱血給澆灌失去了仙意。

沒有半點痛苦從傷口出傳來,因為安樂知道,他只是以觀望者的角度,來看這場歲月中留存的畫面。

但這畫面帶給他的震撼,著實磅礴無比。

他像是跨越了時間的阻隔,歲月的更迭,回到了那萬年前的大地,看到了那場在典籍中毫無記載的驚世之戰。

順著這具身體的目光往前望去,哪怕這具身體已經瀕臨死亡,但眼中依舊狂熱。

視線所及,見得一座青山,青山高聳入天。

在山巔之上,有一道身著玄衣的魁梧帝皇身影,氣息磅礴至極,宛若煌煌大日,照亮了昏暗的人間,手執一把劍,遙指那從破碎天幕後走出的密密麻麻的仙人!

“孤,乃為人間帝皇,不為天子!”

“天上歸天上,人間歸人間!”

“天上要插手人間,那孤便將天上也變為人間!”

“從此人間無天子!”

“孤,今日伐天!”

……

安樂聽的不太真切。

但是,隨著那恢弘震動的話語落下,這具軀體的血液不由自主的沸騰了起來。

人間帝皇,不為天子!

伐天!

儘管對於萬年前的情況不清楚,可這一日,安樂真正的見到了這位萬古第一始皇帝的霸道與豪邁!

而最主要的是,大軍對於這位皇帝的崇拜與信任,隨著那佇立山巔的皇帝一聲怒吼,伐天之令一下。

所有甲胃覆蓋下計程車兵怒吼連連。

身為強大修行者的將軍登天直上,絲毫無懼仙人威壓,廝殺仙人!

更有妖精所化歸附始皇的軍隊,直面仙人天兵!

慘烈的戰爭,殺的人間染血,天穹不再碧藍。

像是一場末日的來臨。

比起當初觀摩的那場南遷之戰,此戰伐天代表的是這位第一皇帝的不屈,哪怕是面對仙人也不曾退避,不曾屈服,不會將人間拱手讓出一草一木!

畫面的最後,安樂看到了最後的一劍。

那位惶惶如大日升騰起的玄衣帝皇,朝著天上遞出了一劍。

那一劍,無數仙人喋血,墜落人間。

那一劍,讓人間照亮,驅逐黑暗。

那一劍,讓像是人間燃起一點星火,燒向上天,焚盡仙闕九重天。

……

……

劍池宮中。

三日三夜時間轉瞬便過。

劍池湖表面上所縈繞的劍氣,已然開始緩緩的消散,三柄一品極的劍器所形成的劍意,也早已經消弭無蹤。

湖畔一直在參悟的眾人,也停止了他們的參悟,一個個臉上俱是滿足之色。

呂十三感覺自己收穫頗豐,修為甚至略有精進,有衝擊六境的衝動與把握。

手握星辰長劍的陸紫薇,長長的睫毛輕顫,修長的嬌軀從湖畔站起,黛眉不由蹙起,盯著那平靜無波的劍池湖。

若是她記得不錯,安樂入湖已經三日三夜,為何還沒有動靜……

難道出什麼意外了嗎?

但是她的修為著實不夠,根本無法探知湖底發生的情況,也不敢以元神躍出去探知。

湖畔,蘇幕遮、王燕升和萬截柳三人未曾離去,依舊盤坐著,等待著湖底的情況。

安樂的氣息消失,趙黃庭雖然一開始擔憂一番,但隨後覺得無事,便又離去,去了大理國。

他們三人卻無法做到心平氣和的離開。

忽而,蘇幕遮眼眸微微睜開,身上有一股劍氣洶湧而出:“感受到了。”

王燕升老邁的臉上亦是流露出一抹喜色與欣慰:“沒死就好,沒死就好!”

不僅僅是他們,所有人的眼眸俱是望向了劍池湖的中央。

可以見到,平靜的劍池湖湖面,泛起了一個漩渦,漩渦打著轉,最後,一聲轟鳴,有一道璀璨至極的劍光,自湖底之中迸發而出,斬入天穹,灌入了雲霄之上!

磅礴的威嚴,煌煌不可敵,霸道且無雙……

這道劍光,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壓抑,乃至生出一種臣服之感。

灌入穹天,似乎要將天上的星辰都給斬去一般!

劍池湖底。

老劍聖鬚髮飛揚,承影劍已然掠回,被他重新別於腰間。

望著這股衝入天穹的劍光,老劍聖的目光中滿是複雜之色。

“青山,原來……這便是青山之中的奧秘麼?”

“難怪趙黃庭連續四次都無法為青山開鋒,難怪這麼多年來,無人可為青山開鋒……”

“太重了,這劍承載的意義太沉重了……”

老劍聖喟然嘆息,面容上流露出一抹愁緒。

他不知道對於安樂而言,掌控這樣的劍,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那塵封在歲月中的斷層的歷史,哪怕是老劍聖亦是不可知,也難以追朔。

但不可否認,能執此劍者,絕對擁有值得劍池宮全盤押注上的魅力。

“敢執劍器斬天仙,這不正是人間劍客所追求的暢快與意氣麼?”

老劍聖輕笑了起來。

七星龍淵插入了劍池湖底,重新歸於沉寂。

而那劍氣凝結而成的蠶蛹也徹底的被斬開,露出了那蠶蛹之中,毫髮無損的少年身影。

少年此刻鋒芒畢露,握著竹劍,那竹劍之上卻有斑斑點點的仙氣鳥鳥,極具仙異的血液。

血液蒸騰,老劍聖目光所及,可見有十一滴仙人血消失。

竹劍上的劍光鋒銳了幾分,似乎展現出一種極端霸道的鋒銳!

拭去劍上仙人血,便是為這柄古老的劍器開鋒。

蠶蛹中的安樂睜開了眼。

他見得了揹負著手的麻衣老劍聖,點了點頭。

隨後,握著青山,朝著身前一揮。

劍池湖中每一滴水都蘊含著劍氣,而此時此刻,隨著安樂揮出青山,所有劍氣俱是衝入雲霄,裹挾起每一滴湖水。

便呈現出了湖中之水,盡數懸空。

湖畔之上。

所有劍池宮的弟子,震撼無比,大理國星辰榜的天才,亦是目瞪口呆。

如此衝擊力十足的畫面,自是讓他們心緒難以平靜。

而那被倒掛入天穹的湖水之下。

安樂一手執青山,一手握燕歸巢。

墨池與定風波懸掛腰間。

一步一步從湖底走出。

湖畔之上。

每個人手中的劍器,似乎顫抖不止,發出了清冽的劍吟,似乎要臣服一般,叮叮噹噹的脆響連綿不絕。

整座錦官城的劍器在經歷了之前劍鍾三十六響的大悲之後,如今發出了顫慄不止的興奮。

所有人的目光俱是一陣恍忽。

彷彿看到一位傲骨長存,劍氣依舊,不懼蒼天不畏天的人間帝皇。

從翻滾著驚濤駭浪的歲月長河中。

一步一步的走出。

巡視屬於帝皇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