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邊上,幾乎就是大半山東境地了。

甚至可以說是絕大部分。

那個時候,距離恢復故陳領土,就不算太遠了。

如果大陳的國土,推到黃河邊上,大半中原恢復,到時候即便短時間內沒有更強大的兵力北上,佔據中原大地之後,休養生息幾年,然後硬靠爆兵,都能把胡齊給趕回關外去。

皇帝陛下聽到了這話之後,沉默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說出來話,過了很久之後,他才低聲開口。

「沈卿這幾年,實在是給朕太多驚喜了。」

皇帝陛下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讓自己激盪的心情平復下來。

他低頭喝了口茶水之後,抬頭看著沈毅,面色肅然:「若大陳的國土,真能恢復到黃河邊上,或者恢復河南一省的土地,沈卿便是我大陳南渡以來的第二個世侯。」

「公侯萬代,與國同休。」

大陳南渡之後,第一個世侯是安平侯趙崇,趙大將軍故去之後,被追封為定國公。

也就是說,沈毅受封侯爵之後,不出意外,等他將來噶了,多半也能受封國公。

至於王爵。

大陳開國之後,便再沒有異姓王了。

沈毅沒有接話,而是有些詫異,開口道:「陛下,河南應該是西路軍主攻,攻下來或者攻不下來,都應當與臣無關才是,河南的功勞,如何能算在臣的頭上?」

皇帝走下御座,讓高明搬來了另一把椅子,他坐在了沈老爺對面,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著說道:「那是官面上的說法,畢竟朝廷裡那些老東西,現在還沒有辦法接受一個二十多歲的北伐大元帥。」

「這是多年積弊,朕一時半會,也改變不了他們。」

「朕也沒有精力,去與他們糾纏這種事情。」

「因此,才有了東西二路的說法。」

「朕的想法是,征討河南,陝西的西路軍,雖然不歸沈卿節制,但是整體戰略,由沈卿你來制定。」

「這樣,即便西路軍不能像淮安軍那樣,屢建奇功,最起碼不會成為淮安軍的拖累。」

皇帝說到這裡,回頭看了看高太監,高明立刻低頭,扭頭揮了揮手,屏退了宮人。

所有人都離開之後,皇帝才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朕召沈卿回來,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跟沈卿一起決定,這西路軍主將的人選。」

皇帝掰著手指說道:「禁軍五軍營的五個都帥,都是二品武將,按照道理來說,都是有資格任這個西路主將的。」

「本來,兵部尚書也可以作為備選,但是姜簡年紀太大了。」

皇帝用手拍著手掌,娓娓道來:「目前,朕手裡堪用的,便只有這五個都帥,朕已經讓高明整理好了他們的所有資料,等一會,就讓人送到江都伯府裡。」

沈毅皺眉,搖頭道:「陛下,這是議事堂與兵部的事情,臣雖然是兵部侍郎,但是未實任堂官,如何能過問這些事情?」

「該你過問的,你非過問不可。」

皇帝面色嚴肅,沉聲道:「沈卿,北伐非是小事情,你與將士們在前線與齊人死戰,朕在建康,亦是如履薄冰。」

「咱們君臣,應當摒棄私心,戮力同心才是。」

這會兒沒有外人,皇帝直接開口說道:「大陳當年說是南渡,實際上就是南逃,南逃這麼多年以來,哪怕是當年的趙崇大將軍,亦沒有辦法撼動齊人,獨獨沈卿你,有此奇功。」

「朕最近一段時間,心裡常常會有一種感覺。」

皇帝看著沈毅,面色嚴肅道:「彷彿,沈卿你就是上天降下,來複興我大陳的!」

這種略顯肉麻的話,沈老爺聽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但是他的腦子,依舊保持清醒。

眼前的這個同齡人,與他相識多年,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兩個人可以算作是朋友,畢竟相識多年,還一起逛過青樓,一聲朋友怎麼也是當得起的。

如果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是皇帝,兩個人甚至是可以算得上知交朋友的。

但是他偏偏就是皇帝。

而且是一個非常合格的皇帝。

如果說洪德八年之前的皇帝陛下,身上還帶了一些少年氣,但是經過洪德七年一場大敗,在洪德八年,他被迫迎娶了北齊出雲公主之後,便開始越來越不像個少年人了。

到如今,這個年僅二十四歲的大陳皇帝陛下,一切行為舉止,幾乎都是從皇帝這個身份出發的。

他是皇帝,沈毅就只能是臣子。

不能把自己當成是朋友。

這一點,不管是顧先生,還是趙昌平趙師伯,都多次告誡過沈毅。

沈毅也很清楚的記在了心裡。

畢竟,這位皇帝陛下骨子裡是非常理性的,他手段漸漸成熟之後,帝王心術從來沒有停止運轉過。

因此,跟皇帝的所有對話,都必須先從政治層面考量。

沈毅連忙低頭道:「陛下此言大謬。」

皇帝愣了愣:「怎麼個謬法?」

沈毅面色嚴肅,沉聲道:「臣是洪德七年的進士,如果沒有陛下提攜,臣家裡散盡家財,最多也就是在洪德十年洪德十一年補缺,到如今,臣運氣好,補到知縣任上,也不過就是個兩年或者三年的縣令。」

「臣的做官坐堂,未必比得上張師兄,趙師伯,三年知縣估計很難出頭,說不定要在知縣任上幹個十年,才有可能遷知州。」

「一個不好,得罪了上官,說不定連官都做不成了。」

沈老爺面色恭謹,微微低頭道:「都是陛下知人善任,提拔了微臣,微臣才有今日,若說微臣有了些許淺薄的功勞,那這份功勞,也是九成在陛下,一成在臣自己。」

皇帝被沈毅這番話,說的啞口無言。

他僵了許久,才無奈的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啞然失笑:「趙尚書不止一次在朕面前說過,他說沈卿你少年老成,做事情滴水不漏,可成大事。」

「如今看來,他說的果然不錯。」

皇帝笑著說道:「沈卿你,還真是滴水不漏。」

「你我同齡。」

皇帝感慨道:「你還比朕小了那麼幾個月,有些時候,朕就覺得,自己很多地方遠不如你。」

沈老爺慌忙起身,就要下跪行禮,口稱惶恐。

皇帝一把將他扶住,搖頭道:「你知道,朕不喜這些虛的。」

皇帝陛下看了一眼高明,開口道:「讓你整理的資料,一會照送江都伯府。」

高太監低頭:「奴婢遵命。」

皇帝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微笑道:「沈卿心裡有溝壑,卻受制於所謂的職分二字,不肯發揮出來,你心裡有所忌憚,也不奇怪,畢竟自古以來,能臣能夠善始善終的不多。」

「朕不怪你,也不難為你。」

「不過這幾個都帥的資料,你還是拿回去看一看,朕也不要你給朕什麼意見或者是建議,只是不管朕明年選了誰,你心裡有點底就是了。」

沈老爺恭敬躬身道:「臣多謝陛下抬愛。」

「陛下千古明君,臣相信陛下,一定能選出北伐良將。」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嘆氣道:「朕是真怕,耽誤了沈卿。」

「也罷,趁現在沈卿還沒有看他們的

資料,你只與朕說一點。」

「對於北伐將領來說,什麼最為要緊。」

沈毅想了想,然後開口道:「實心任事最重要,打仗最忌諱務虛,一定要務實。」

皇帝這才點頭,閉上眼睛:「好,朕記下了,這幾天,朕會認真考慮西路軍的名單。」

沈毅知道皇帝這會兒,已經準備結束這場二人會議了,他先是對皇帝拱了拱手,猶豫了一下之後,開口道:「陛下放心,如果西路軍主帥做出了什麼妨礙北伐的事情,臣一定上書參他。」

皇帝聞言,心情放鬆了一些。

「說了這麼久,沈卿你終於與朕說了一句落地的話了。」

「有你這句話,朕心裡踏實不少。」

沈毅恭敬低頭:「陛下,時辰不早了,臣請告退。」

皇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點了點頭。

「高明。」

「替朕送沈卿出去。」

高太監躬身低頭。

皇帝陛下親自站了起來,看著沈毅,開口道:「沈卿這段時間,在家裡好好歇著,最好不要出門,更不要回江都老家去,朕有什麼想法,隨時召你進宮。」

沈毅躬身應命。

「臣遵命。」

皇帝想了想之後,又說到:「淮安軍還有什麼需要,你回去寫份奏書上來,朕會吩咐戶部與兵部,加急辦理。」

沈老爺再一次躬身道謝。

「臣代淮安軍上下…」

「拜謝陛下!」

……

沈毅告辭離開之後。

洪德皇帝站在甘露殿裡,目送著沈毅離開,他看著沈毅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

誰也不知道。

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