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2月16日,星期二,農曆冬月初十,元旦前十五天,又到了中學部一年兩次的生存考試的最後一次了。這次下山進行生存考試的總共二百人,其餘的留在山上進行民兵訓練,考核不過關的得重考。

中學部下山這二百人的分組原則就是:混編。一年級到五年級全部混編,分成十個組,每組二十人。

周航和李媛媛好巧不巧地分到一組,還有季一飛、黃豔秋也在他們一組,他們這一組的還有二年級的陳愛華、冉飛揚、冉國強、黃秋荻,三年級的曾光路、黃覺、李強、陳春生,四年級的金巧巧、馬華榮、東門壯、歐陽秋,五年級的冉大勇、李春成、周大偉、陳景榮。

老規矩,正負隊長當然由五年級的同學擔任,冉大勇、李春成分別擔起了這個重任;周航、陳愛華任醫療組的醫務主管,出門在外有什麼頭疼腦熱的就是這兩位的責任了;周大偉帶著季一飛、冉國強、東門壯、陳景榮、馬華榮、李強負責後勤,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一組人其實就是一人背了一桶野蜂蜜而已,不多,總共就二百斤;冉飛揚、曾光路、黃覺、陳春生負責戰略支援,就是周大偉七個人背蜂蜜的累了替他們換著背一下;黃秋荻、黃豔秋負責賬務管理。

如今終於到了下山外出考試的時候,中一年級的周航、李媛媛、黃豔秋、季一飛這四位同學一路上是走路帶風連蹦帶跳異常興奮,陳愛華悄悄對黃秋荻說道:“你看這四位像不像猴子下山?”

黃秋荻嫣然一笑,說道:“當初我們下山的時候也是這樣。”

下山後需要做的事情早就擬定計劃,只需按計劃行事即可。

但從陳家嶺下山對普通人確實是個大問題,但山上的人不可能是普通人,書院中學部的學生更不是普通人,他們是最能吃苦的山裡人。

陳家嶺的地理環境決定了下山的唯一出路就在鷹嘴崖,鷹嘴崖在上東谷村鷹頭峰,鷹頭峰臨淵東望,像一隻尋找獵物的雄鷹,兩邊的山林就是他的翅膀,樹木雜草就是它的羽毛,身下的懸崖就是天空,從北面它的左眼進去,南面右眼出來,這個鷹頭峰名不虛傳,但從眼珠子上框到頭頂的高度就有168米,眼框東西長25米,高度北面6.43米、南面5.04米,裡面通道有人工修整的痕跡,有巡邏隊民兵每天四班倒班值守,每班四人,裡面有宿舍、廚房、廁所、倉庫。

從南面鷹眼出來,是一條先向往西面鷹脖子走向的十來米寬的巖坎緩坡,植物密佈,人行青石板路大約一米寬,行一百米左右後,再由北向南折彎一百度左右繼續走大約四百多米,就到了真正下山的巖口,青石板路就到此戛然而止。

原來下山的路就在一條巖縫裡,巖縫向北傾斜大約八十度,寬度一米左右,巖縫由東往西走向,最長二十米,最短的地方不到三米。從明代到解放前都是腳把窩上下,每個腳把窩只能放下四十碼腳的大半個腳掌,在最裡邊和最外邊向下每隔一百米左右就有一個拳頭大的套繩子的鋼環。冉大勇和李春成先順著繩子往山下溜去,周大勇和陳景榮每人守著一邊,待前面的人輪到下一條繩子的時候再讓後面的人依次序往下溜,最後兩人斷後,待二十人全部下山到望鄉臺時已經花了半小時的時間。二百人下山就像一串人往下溜,黃秋荻擦了擦汗,望著冉大勇說:“大勇哥,我們已經下了一千米的懸崖了嗎?”

“準確點說是已經下來1278米,從巖口下來是997米,從巖口青石板路起到鷹眼的垂直高度是113米,鷹眼到峰頂是168米,剩下的從望鄉臺到下面林口垂直高度140米,從林口到下院道觀的垂直高度是156米,下院道觀的海拔是217米。”冉大勇各項資料張口就來,聽得幾個女生眼睛直冒星星。

望鄉臺其實就是懸崖上的一個小臺階,長約20米,寬約兩米,內高外低,裡面比外面大概高十公分左右,但在這懸崖峭壁上無疑是千金難買的休憩場所,不管是上下都是最好的中轉地方。從望鄉臺向下到林口,在峭壁上有一條窄窄的小路,只夠一人行走,絕對容不下第二個人走,對面的人相遇,一定要有一方人退回去才能解決,所以上面的人要向下走,必須先放開嗓子吼幾聲,沒有人回應就立即向下走。下面有人要上來也是如此。從林口到下院諸葛道觀還有五里路,待一行人到了下院一小時後,積雷山半腰又是雲層密佈,電光閃閃,雷聲隆隆。雷擊山從下到上或從上到下每天只有兩個小時的通行時間,其餘時間上天入地都行不得。

武陵書院下院諸葛道觀就是雷擊山的分界線,從林口到五溪河邊是一道幾十米的懸崖,林場出口與道觀之間在五溪河上搭建了一座近百米的鐵索橋往來通行,每日辰時一過,為了安全著想,道觀一側就鎖上門不讓人通行了。下院的學生比上院多得多,所以下院的規模也是如上院般宏大,只是外圍的地盤就小多了,沒辦法,下東谷生活著一萬多人呢,人多地少就不能浪費土地,土地是人類生存的根本。

一行人出了道觀,到下院簽字後,領了證明、地圖和指南針,還有一天的口糧和其他裝備,步行二小時就到了江邊渡口,渡口對面就是鳳凰鎮,渡口下一里地江邊就是碼頭,一天有八班上下的輪船停靠這裡,往來的貨輪無數,所以鳳凰鎮是個熱鬧的重鎮。

他們終於在九點鐘登上了開往重慶的輪船,由於到重慶朝天門碼頭是第二天凌晨三點左右,並且在早上六點才允許下船,所以都買了三等艙,四人一間,這些都是周大偉提前給他那在港務局工作的老爸施壓弄來的,當然證明和錢一樣也不能少。周航的爸爸周朝中也在港務局工作,但由於年級小,還輪不到他出來跑腿。

周航和陳愛華、冉國強、黃秋荻四人一間艙室,都發揚女士優先的原則,下鋪讓給女士,上鋪給男士,陳愛華睡在周航的下鋪,睜著一雙美麗的大眼,雙手抱頭把被子當枕頭,翹著二郎腿,望著上鋪出神,周航從外面進到船艙,看到小表姐這個假小子的不雅狀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指著她說:“注意淑女形象喲,你是下凡仙女,不是摳腳大漢!”

已經十三歲的陳愛華身材高挑,是個美人坯子,喜歡剪短髮,由於從小習武,為人做事有點豪俠氣,早已沒有人叫她的小名三妞了,可是周航與她從小打到大,偶爾在人少的時候還喜歡叫她的小名,現在聽周航說她像個摳腳大漢,身上像裝了彈簧般倏然起身,楸住周航的左耳朵,眯著眼盯著他說:“有本事再說一遍!”

周航連忙求饒道:“姐,我說你是下凡仙女,沒錯呀......”

這時,李媛媛和黃豔秋正好闖了進來,見到這情況不添油加醋推波助瀾,就太不符合少女們的娛樂精神了。有點嬰兒肥的黃豔秋說:“周航!小小年紀不學好,這下被楸住了吧?”

李媛媛也點點頭:“嗯,絕對是見色起意!”

此時陳愛華早已經放手了,周航像沒事人一般,說道:“我感覺耳朵上有蚊子叮,所以叫我小表姐給看看。”

李媛媛說:“你有幾隻耳朵,自己一雙手抓蚊子都忙不過來,還需要求助外援幫忙?”

“噗嗤!”黃豔秋、黃秋荻、陳愛華三人都沒忍住,噗地笑出聲來,就算周航是厚臉皮,也沒法子再呆在艙室裡了,在少女們的鬨笑聲中落荒而逃。

周航來到了甲板上,這時候的輪船正靠在長壽碼頭上下客人,冬日的白天比較短,此時的長壽縣城已是燈光籠罩,碼頭上和河街來往的人流和車流混雜在一起,各類小商販販賣的聲音和迎來送往的聲音相和。(其實1980年時候的小商販基本上都是回城知青。)

輪船在一輛響著警報聲急馳而來的救護車送來的病人和醫生蹬上船後,才再次鳴笛離開了長壽碼頭。

晚上十點鐘,李春成和冉大勇到各個艙室檢視,叮囑大家好好睡覺,不要大聲喧譁和到處亂跑,然後就各自回去睡覺去了。

武陵書院的孩子們作息時間都是長期養成的習慣,晚上十點睡覺,早上六點起床。

凌晨兩點左右,船上廣播突然響起來了:“各位乘客,船上有突發病人,需要緊急搶救,請職業是醫生或會醫術的乘客趕緊到二層廣播室外等候,我們需要您的幫助!謝謝!”

廣播連續廣播了十來遍才停止。

半夜的廣播驚醒了船上所有乘客。

周航和陳愛華也聽到廣播了,迅速起床,拿上急救醫療箱就往外跑去。冉大勇喊道:“周航,你們兩個小娃娃去湊啥子熱鬧,人家會讓你們看病嗎?”

冉大勇是個典型的烏鴉嘴,兩個娃娃到了廣播室外被播音員勸返了回來。

周航今年12歲,身高一米五五,陳愛華13歲身高一米五八,這還是雷擊山上與外界交通不便,內迴圈不差吃的,娃娃們從小營養充足不耽誤長個子的結果,1980年的時候,山外土地分到戶不到一年時間,不管農村還是城市大家也是剛剛能吃飽飯而已,身上的衣服沒有補丁疊補丁的就算家庭條件好的,家裡工作的人多負擔少的才能夠逢年過節每人置辦一套新衣穿,那時候山下的人個子普遍不高,無論男女成年人個子不到一米六的至少佔三成多,一米七以上就是高個子了。從解放後到1980前的三十年時間裡,全國人民勒緊褲腰帶,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為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而奮鬥,奉獻了整整一代人的青春年華,打贏了抗美援朝的立國之戰、搞出了兩彈一星的國防科技的偉大成就、建立起全套完整的工業體系、建設好一套完備的農業水利灌溉系統,為新中國立足於世界民族之林爭到了一席之地,為後世的高速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周航和陳愛華剛回到艙室不久,正在憤憤不平地發著牢騷,船上的廣播又突然響了起來:“剛才來過廣播室的兩個會醫術的小朋友,請立即到二樓廣播室門口來,病人需要你們的幫助!”

倆人聞訊,立即又帶著醫療箱跑到廣播室門口,門口站著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女醫生和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正焦急地盼著,見到陳愛華和周航兩個急衝衝趕來,不免有些失望,不過這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急忙跟倆人說:“快,跟我們來!”

病人就在廣播室後的第三個艙室,只見病人是個二十五六的女人,汗如雨下,全身溼淋,面色蒼白,已經處於休克狀態,兩個護士驚慌地看著,門外站著五個人是三個醫生和倆個公安。

陳愛華翻開病人的眼皮看了看,又抓起病人的左、右手號脈,隨後衝周航搖了搖頭。

周航上前看了看病人的臉色,然後抓起右手號脈,感覺病人脈象細微而遲緩,若有若無,如微雨沾沙,如病蠶食葉,如輕刀刮竹,似有卻無。周航又翻開病人的眼皮看了看瞳仁,說道:“病人已有三個月未來月信,醫院不管中醫或西醫都診斷為宮外孕,是不是?”

門口的女醫生和男醫生都連連點頭說:“確實是宮外孕!”

周航輕輕笑了笑:“病人崩下之血有紫黑色血塊,你們是不是就斷定為術後崩漏之症,是不是還給病人下針了,針灸的是:血海、太沖、隱白、大敦、關元、三陰交幾個穴位。”

女醫生說:“沒錯啊!”

陳愛華看著周航,問道:“難道錯了?”

周航點了點頭:“錯的離譜啊!如果按這種診斷治療,病人活不過今晨四點。不過碰到我可以放心了。”

說完從急救箱裡拿出銀針,酒精燈上消毒後,下針關元、三陰交、大敦、隱白、百會、氣海六個穴位,下針完畢,又拿出一個乾癟的毛桃遞給陳愛華,說到:“馬上把它加工成炭,然後研成細末,十五分鐘後要用。”

又對高個子公安說道:“我需要一湯碗米湯,十五分鐘後要用。”

高個子公安轉身就到廚房取找米湯了,不到一分鐘就端來一湯碗白白的燙燙的米湯。

十五分鐘後,周航取下百會、氣海二穴的銀針,其餘四穴依然留針,後又在膈俞、脾俞二穴下針,這時陳愛華的藥末已經制成,周航說:“全部調米湯喂下去,一滴也別剩下。”

又過了二十分鐘,周航收了病人身上的銀針,病人已經醒來了。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喜極而泣,連聲道謝!

周航說道:“用不著這麼客氣,救死扶傷,學醫人的職責而已!盡職盡責,不斷鑽研,學醫人的良心而已!”

所有的醫生都上前看了看病人的情況,病人確實脫離了危險!

最後周航問:“誰是病人家屬?”

高個子公安上前答應:“我就是,她是我的愛人。有什麼事需要我們注意的,請你吩咐。”

周航囑咐道:“不要再給病人輸液了,氧氣也不需要了,病人醒來後想吃東西,可以喂紅米粥加紅糖,一碗即可,中午可以用紅棗、當歸、黃芪熬粥加紅糖喂她,後面兩天就是這樣照著做就行了。注意下,三天之內不能沾葷腥。”

說完從藥箱裡拿出一包早已經準備好的藥末補充道:“這包藥分兩次用米湯送服,在十點左右服一次,下午四點左右再服一次。服完後就不需要再服其它藥了。切記,切記!”

此時,輪船已經到達了重慶朝天門碼頭。女醫生說:“小兄弟,小妹妹,你們住在哪裡?怎麼才能找到你們呢?”

周航說:“我們這幾天都在南紀門藥材批發市場搞義診。”

陳愛華打了一個哈欠,說道:“病人沒事了,我要去睡會兒。”

高個子公安說道:“現在才凌晨四點鐘,我們要下船了,接我們的車已經停在碼頭上了。旅客們要六點鐘才開始下船呢!還可以睡一會兒。小兄弟,小妹妹在重慶遇到什麼困難了,一定要來渝中公安局找我喲!”

周航和陳愛華向眾人抱拳道別:“各位大哥大姐,你們太客氣了,以後要麻煩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