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作為聞袤的叔叔,年紀確實很大了。

二太爺自感凡夫俗子時日無多,回望一生不論是非成敗功與過,知道自己死後也就是族譜上的一個名字而已,甘不甘心都挺無奈,突然遇上了百年難得一見的才子現世,他知道自己有了後世流名的機會。

既然有了機會,面對二太爺的如此請求,身為族長的聞袤如何能拒絕?

於是找關係花錢,將二太爺給安排成了進士遊街時敬獻茶水或酒水的民眾之一,並在路旁酒樓找好角度,安排好了重金聘來的高明畫師。

等到遊街隊伍到,三名給狀元、榜眼、探花敬茶奉酒的民眾中就有二太爺,而二太爺在安排下對上的正是探花郎。

探花郎接了他的酒,一飲而盡前後都有交談和客套寒暄。

這一幕錄入了畫師的畫中。

二太爺回到濘州後不久就過世了,名諱聞元春,喪事大辦。

而那幅,聞元春會貢試四科滿分探花郎、尊文以老敬賢圖,實實在在地掛進了聞氏千年藏書樓‘文樞閣’內,也算是完成了二太爺生前遺願。

若千年後聞氏尚在,後世子孫進‘文樞閣’必看此圖,會知道自己祖先中還有一個叫聞元春的人,會感慨聞氏的祖先是如何如何地尊崇文道。

聞元春這個名字可能也會成為後世子孫中口口相傳的一個典故。

否則的話,真的就是族譜中一頁頁翻過的一個名字而已。

一般,聞氏也只有類似聞言安這種人,才有資格被畫成畫像掛進文樞閣,閣內已經掛了聞氏歷代十六名進士的畫像,二太爺算是以另一種方式把畫像給掛進了文樞閣。

說到畫像這件事,聞言安也挺感慨的,在進士隊伍中眼巴巴看著自己家二太爺去敬別人酒,只能怪自己無能。

聽到沒辦法邀探花郎來聞氏,發問的聞慧也只好惋惜作罷。

不過說到這寧敬探花郎,也不敬狀元郎的事,聞郭氏也忍不住好奇一聲,“言安,聽說探花郎本是狀元,是被陛下貶成了探花,真是這樣嗎?”

聞言安苦笑,“看來這件事已經是鬧得天下皆知了,狀元郎詹沐春是最尷尬的一個,不過朝廷卻在以力捧的方式闢謠,給了詹沐春不少施展才乾的機會。

僅憑去年的那場救災,就可謂是敢作敢為,區區從八品不過一個去災區跑腿幹活的,竟敢獻策打壓豪強富紳,後又聯合當地士子和大量災民逼得當地幾大家族不得不開倉放糧。

這簡直是將官帽子別在了褲腰帶上豁出去了玩,換了別的時候,這樣搞的人肯定會下場很慘。

然而那次,他卻得到了陛下的全力支援,為他擋住了朝堂上的抨擊,連玄國公等人也站了出來全力支援,可謂天時、地利、人和都在助他成功,令他在災區獲得了巨大的民望,也抵消了不少有關狀元郎頭銜的謠言。

僅憑那次事中和事後他就因功官升了兩級,就在我剛離京的時候,他已經是再次擢升至從六品。

短短一年多的時間,以從八品升到從六品,一年時間升了四級,真可謂是罕見的火速躥升,不知羨煞多少人。”

說到這唏噓不已的樣子,明顯也是很羨慕的。

所答也繞開了聞郭氏的問話,沒做任何正面回答。

聞袤徐徐出聲道:“朝廷也許有力捧,但若是換了你去災區,你敢那樣去做嗎?你能做到嗎?”

聞言安略沉默,繼而微微搖頭。

聞袤提醒,“人家拿命拼出來的,是人家該得的,不要說酸話,也不用去羨慕,家裡也不需要你去拼,只需你四平八穩,有事多與家裡溝通,明白嗎?”

“是。”聞言安欠身應下。

聞袤又瞥了眼聞郭氏,“有些話,在家裡嘀咕兩句也就罷了,出了家門敢亂嚼舌頭,家法從事!”

聞郭氏嘴角抿了抿,跟著眾人一起應下,“是。”

聞袤又對眾人揮手示意,“女眷都退下。”

這是要談正事了,一群喜歡囉嗦的女人不管高興或不高興,都老老實實告退了。

沒了那些嘰嘰喳喳的女人,聞袤才問道:“言安,剛說到那個萬家女婿殷吉真,這次是同回來的嗎?”

聞言安:“同鄉的去御史臺問過他,他有點事,可能要晚些日子才回來。”

聞袤:“你應該知道,大祭就要開始了,你也不想爺爺我眾目睽睽之下跟在萬家老鬼的屁股後面打下手吧?我在那丟人,整個聞氏就抬不起頭,就跟著丟人。文比大會上,一旦殷吉真以萬家女婿的身份登場,你可有把握勝他?”

聞言安遲疑,“爺爺,我和他的身份,如今參與這種事是不是不太合適?他又是御史臺的言官,怕是不會參加吧?”

聞袤:“我問的是萬一,萬一要登場,你有沒有把握勝他?”

聞言安有些猶豫,然最終也沒虛矯,還是艱難承認道:“他鄉試、會試、殿試的答題我都看過,各場並非僥倖,發揮穩定,確實要勝我一籌。”

聞袤白眼一翻,一聽就知道完了。

所謂文無第一,能讓文人承認自己不如人,那必是差距不小。

事實上若不是庾慶拿著明先生給出的答案參考和攪局,不但是庾慶做不了狀元,詹沐春也同樣不太可能。

換句話說,屈居榜眼的殷吉真才是那個貨真價實的狀元。

聞言安能感覺到自己和殷吉真之間的差距,很正常。

大爺聞建堂,也是聞言安的父親,沉聲道:“安兒,當拼力一搏,當努力一把!”

聞言安欲言又止,聞袤已經抬手打住,“本還想讓你上場一試,既然是自己都認識到了差距,那就不要勉強了,文之一道天賦弄人,也最是勉強不了的。嗯,不行就別上了,你畢竟是官身,沒必要明知必敗還把臉湊上去抹黑,回了京臉上也不。”

聞建堂略著急:“爹,那怎麼辦,咱們聞家子弟中,目前舞文弄墨這方面也就言安最強了,若連言安都擋不住萬家的女婿,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聞袤:“欺我聞家沒人嗎?他萬家有女婿,我聞家沒有嗎?不行就讓馨兒的未婚夫上吧,宇文淵鄉試的成績和殷吉真差不多,兩人或許能一較高下。何況有宇文老先生的面子在,那些評判人員也要斟酌一二,至少不敢輕易偏頗向萬家。”

湖畔水榭,憑欄處有三人在談話,談論的也是聞言安歸來的事。

一名胖乎乎的老者,一名劍眉星眸的白衣年輕人,還有一名身穿藍色長裙的幹練女子。

胖乎乎老者是青蓮山長老,名叫樊無愁,負責青蓮山弟子在俗世歷練事務,長居聞府,某種程度上也在保障聞府安全。

劍眉星眸的俊逸年輕人是他的弟子,名叫鄒雲亭。

藍裙女子也是樊無愁的弟子,名叫宋萍萍。

談話的師徒三人陸續回頭,看到了手抱金屬長筒快步而行的聞馨,後面跟著丫鬟小紅。

見到他們,聞馨停步欠身,行禮後才離去。

小紅也半蹲給了一禮,就要跑。

“小紅。”宋萍萍喊住了她,招手示意她過來後,問道:“馨兒抱著什麼急急忙忙的?”

小紅俏皮一笑,“寶貝,至少在小姐看來是寶貝,一幅字。”繼而又對鄒雲亭愁眉苦臉道:“鄒公子,紫龍還是不斷吐食,死活就是不吃,還老是逃跑,怎麼辦吶?”

鄒雲亭淡定道:“繼續餓,餓到位了,什麼都吃。拴好和關好,自然就跑不掉了。”

小紅嘆道:“關起來後,它不吃不喝哀鳴不停,好可憐的樣子,小姐不忍心,老是放它出來,一個沒盯好就溜了,好煩呀。”

樊無愁莞爾一笑,“和小孩子斷奶一樣,又哭又鬧很正常,都有個過渡期的,等它習慣了就好了。”

“嗯。”小紅用力點頭,表示明白了,隨後告辭而去。

宋萍萍道:“師父,我去看看馨兒得了什麼寶貝。”得了允許後,也立刻快步離去了。

鄒雲亭目送,送的不是師妹,而是遠遠盯著那道剛消失在湖畔路口的倩影。

樊無愁瞥了眼弟子的反應,忽自言自語道:“誰都年輕過,誰都有得不到的人,有些人只能放在心裡,不屬於你的東西,不要形之於色,更不能付諸於行動,否則對誰都不好。”

聞聽此言,鄒雲亭悚然一驚,臉色大變,看向師父的眼神有些慌亂,似乎沒想到自己隱匿於內心深處的心思竟會被師父給知曉了。

樊無愁:“好女人誰都喜歡,但你應該清楚,祖師爺給青蓮山立了規矩,門中弟子不能娶聞氏女,不能嫁聞氏男,否則等待你的將會是嚴懲,這是有前車之鑑的。收斂好自己的慾望,免得誤人誤己。你師妹對你一番情義,你又何必要辜負她。如果沒把握剋制自己的慾望,我給你一次機會,回山清修去吧!”

鄒雲亭低頭沉默了一陣,才回道:“弟子明白了。”

樊無愁閉目不語了。

玉園,聞馨的居所。

宋萍萍已經追上了聞馨,問道:“得了誰的字,讓你這麼興奮?”

聞馨嫣然一笑,“阿士衡的親筆真跡。”

“呀,是那個探花郎嗎?快拿出來,快給我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