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那人誰呀?”

吊橋那邊有守將嘰嘰歪歪罵了聲,繼而又朝這邊高聲大喊,“兄弟,你聽好了,吊橋不能放,一旦亂民一擁而上,吊橋承重無法拉起,亂民蜂擁入城,上宛城就完了。我這裡放只舢板過去,渡你過來!”

聞聽此言,庾慶左看右看,收起手上銀票,忽騰空而起,持劍跳落附近的人群中,嚇的那群人四散開。

庾慶沒有對他們怎樣,要的是他們之前用來坐屁股的那根樹木,一腳將樹木踢飛了出去,樹木入水如過江龍滑向對岸。扛著大包的庾慶亦飛身而起,落在了樹木上借力一沉,人又迅速騰空而起,一個翻飛落地,已經到了對岸。

一群士卒立刻持刀槍圍了過來,倒是那守將還算磊落,揮手讓手下退開了,上前打量了一下渾身是血的庾慶,“你是何人?當眾屠殺災民,還敢擅闖過來,可知追究起來會讓你吃罪不起?”

庾慶已經有點紅了眼,不吃這一套,“我是誰不重要,放下吊橋,把我帶來的災民放進來!”他又從包裡抓出了一把銀票,“按你們的規矩來,五兩銀票一個人!”

守將道:“我說了,吊橋一旦放下,災民必然一擁而上…”

庾慶打斷:“我守橋頭,擅闖者我劍不饒他!”

守將看了看他手中染滿鮮血的劍,倒是信了他有這能力,伸手扯了張銀票驗了驗真偽又給還了,問:“你帶了多少人來?”

庾慶:“千來人。”

守將:“好,看在你救人心切的份上,我信你一回。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面,一旦出了亂子,休怪我城上弓箭手無情,擅闖者必亂箭射殺!”

“依你!”庾慶扔下話調頭又回,這次沒再走水路,而是直衝向了斜插夜空的吊橋,人在陡峭斜坡上健步如飛,輕易登頂,在頂天的吊橋一端縱身騰空飛躍,再落地又到了河對岸。

落地後,只見地上是一灘血跡,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那堆積的幾十具屍體又不知被拖哪去了,空氣中充斥著變態的血腥味。

庾慶沒想太多,喊叫著召集跟自己同來的人上前。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好人,然而,他既許諾了要送那些災民進上宛城,自己也因這些災民發了一大筆財,又好不容易把人帶到了城下,自是不會輕易放棄。

錢到位了,事再辦不好的話,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他衝錢辦事的信譽還是有的。

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一個個途中相互扶持著走到了這裡的人,慢慢又重新聚集在了庾慶跟前。

而吊橋也在此時慢慢放下了,災民頓時一陣騷動。

庾慶手中血劍一揮,怒喝:“擅闖者死!”

騷動變成了驚懼和焦急,消停了不少。

橋停穩,立刻衝來一群人馬,抬著一隻只拒馬跑來,很快便將吊橋給堵成了只有兩條只能容一人過的小道,士兵手中刀槍擺出了嚴防死守狀。

很顯然,守軍還是做了防備難民一擁而入的準備。

守將走來,跳到了一尊拒馬樁上,喊道:“手持五兩銀票,為入城准許!”同時對庾慶抬了抬下巴,示意可以開始了。

而災民們的目光也看向了城門,只見沉重厚實的城門已緩緩開啟,漸漸能看到城中情形,那是生的希望。

庾慶的目光從城內收回,劍指了指人群中的青年夫婦,示意他們上前。

夫婦二人到後,庾慶拿出兩捆銀票,一捆是一千兩,一人給了一捆,讓他們夫妻二人各站一個入口,給經過的災民一個一個的發錢,每人發五兩。

好在他這次兌換了大量的零錢銀票。

這算是巨大的信任了,夫婦二人自然是遵命照辦。

而庾慶則站在了最前沿,持劍守在最前面威懾,他劍朝哪些人晃動示意了,人才准許往橋上走。

終於見到了生的希望,每個從庾慶左右經過的人都情難自禁地鞠躬一下,或合十拜一下,或說一聲謝恩公,有些甚至是跪下磕頭了。

譬如那個向庾慶多求一張餅救母親的少年,攙扶著母親經過庾慶身邊時,就噗通跪下重重連磕了幾個頭。

此後效仿者越來越多,這樣太影響速度了,庾慶不耐煩了,喝道:“誰再囉裡囉嗦就別進去了!”

這位動輒殺人的傢伙發話了,沒人敢再拖延了,一個個只是經過時快速鞠躬一下,說上一聲謝恩公,然後趕緊去青年夫婦那領錢。

拿到銀票的災民,在手持武器士兵的虎視眈眈注視下,皆舉著手中的銀票透過,證明自己有錢,證明自己是合法入城的,不要攔我!

而一踏入城內,幾乎沒一個不哭的,有些甚至是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面對城內萬家燈火,幾乎不敢相信是真的,猶如做夢一般,許多人直到此刻才又覺得自己像個人了。

之後都做了同一件事,拿著銀票去買吃的,要像個人一樣好好吃一頓……

而吊橋那邊,兩千兩銀票很快就發完了,庾慶又給夫妻二人各扔了一捆。

又是兩千兩出手,繼續發!

吊橋上的守衛不時面面相覷,都從難民的感謝聲中看出來了,殺人者和這些難民沒任何關係,純粹是自掏腰包救人。

最近一直沉浸在渾噩中的守衛們,終於嗅到了一絲清新。

然而又兩千兩也還是不夠發,沒多久又發完了。

庾慶再扔出兩捆,再發!

已經砸出了六千兩銀票。

可還是不夠。

再次扔出兩捆銀票。

待八千兩都快發完了後,庾慶察覺到了不對,感覺從旁經過的人不但面生,目光還有點躲躲閃閃。

他沒說什麼,繼續揮劍示意前面排隊的人陸續透過。

別說他,青年夫婦二人也意識到了不對。

對同批的上千人,他們夫妻是最眼熟的,兩人感覺自己那批人已經進完了,感覺後續進來的這些人不是他們那批人,有其他人混進來了。

但是他們猶豫再三後,除了繼續發銀票,也沒有再說什麼。

出錢的人不吭聲,在那當傻子。

發錢的人不吭聲,在那裝糊塗。

渾水摸魚的不吭聲,一個挨一個地往裡混。

八千兩發完,庾慶又扔出了兩捆錢,繼續發!

他心裡其實是有數的,準備拿出一萬兩,能多救一個算一個吧,自己能賺個八萬來兩就足夠了。

然而,繼續排隊的難民安靜的可怕,無比的乖巧,似乎連呼吸都控制住了,生怕一個眼神不好會讓人看出不對來,生怕會被踢出排隊的隊伍。

沒有爭吵,沒有搶奪,甚至沒有任何混亂。

這是災民,這是難民,這是饑民,這群衣衫襤褸比乞丐還不如的人,此時卻凝聚出了令人難以想象的畫面。

尤其是對見識過飢不擇食的恐怖景象的人來說,眼前的一幕,帶給庾慶的是巨大的心靈震撼。

那些城門守衛又何嘗不是如此。

於是大家都很安靜,每一個環節都很配合,都想讓災民能一個個儘快進城。

這份難以想象的有序靜默,令庾慶不知該如何做出那不和諧的終止舉動來。

一萬兩發完後,他牙都快咬碎了,手又不受控地伸進了皮包裡,又摸出了兩捆錢扔出,繼續發。

他打量了一下現場的人群數量,估計把自己換來的零錢全部發完後,也就全部進城了。

於是他又降低了自己心中的底線,把零錢發完吧,大不了少賺點錢。

一直靜靜站在拒馬樁上,一直在居高臨下的守將也察覺到了明顯的不對,這哪止什麼千把人進城,兩千人都打不住了,看那傢伙一大包的銀票,照這趨勢下去,城裡突然湧入這麼多難民也不知行不行。

他立刻轉身,直接踩在一排拒馬樁上走過了吊橋,跳下落地後,招了兩名手下過來,低聲道:“你們去跟四大家族的人通個氣,把這裡情況說一下,問問讓災民這樣一直湧入行不行。”

兩名手下點頭,迅速跑了。

守將目送,又回頭看看發錢的地方,無奈輕嘆了聲,四大家族他也惹不起,他也要生存下去。

等了小半個時辰後,兩名手下回來了,覆命道:“那邊說了,既是已經定下了災時法令,災民若能拿出錢來,自然是要按法令行事的。說是救人嘛,能拿出錢的,儘管放入便可!”

守將點頭,看來四大家族是有信心兜住這個底的,那他就放心了,當即又奔橋頭,又親臨一線去了。

而那兩名手下卻嘀咕了起來。

“看來四大家族的手上囤積有足夠的糧食,否則不敢放這麼多災民進自己的老巢。”

“你也知道這是人家的老巢。你也不想想,上宛府是照州北部的輻射中心,而上宛城又是整個上宛府的中心,光本城周邊十幾個縣的糧食供給,平常四大家族就是以上宛城為集散中心的。

我聽說,當初要讓百姓遷移,說每人要發十兩銀子的時候,四大家族就估計那些官老爺要把事情給搞砸,事先就已經緊急大量採購了糧食囤積。

據說,光陳家就提前新增了六萬擔糧,其他三家再少也少不到哪去,估計四大家族合計至少存了二十萬擔糧。別說外面這點人,就是附近整個一帶的十幾萬災民全部進來,四大家族也能扛到災後去。”

“孃的,先借一部分糧出來稍微墊墊,別讓這麼多人餓死也好啊!回頭官府再補還他們的便是,他們有背景,官府還敢賴他們的賬不成?”

“你想多了,人家就是要趁這糧價暴漲的機會狠賺一筆的,官府補還的怎麼可能按這麼高的價給他們,沒辦法向朝廷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