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路人的議論,師兄弟三人聽了一陣後大概明白了。

大祭可不是躲在州城裡祭的,是要沿河驅船到海上的,所乘的船也不是一般的船,是要做些排場的,還有海邊的祭祀場地籌備等等,需要花不少的人力物力。

聞氏這邊要抽調不少人專門籌備這事,不是隨便抽十幾個人手就能夠用的,十幾個人連改造一艘送祭品入海的船隻都不夠。

大量人手一抽調,家裡日常一下少了太多人手不合適,所以每當大祭時,都會招些臨時的人手。

這種招人的情況,不僅僅是聞家,參與的相關家族都會如此。

總之,想拒絕在這種大祭場合中當陪襯,想正兒八經拋頭露臉的,還真不是一般家底子能辦到的。

師兄弟三人大致瞭解了一下情況,就離開了,於河巷邊找了個僻靜地方商議。

南竹第一個開口問兩位師弟,“怎樣,要不要混進去?”

庾慶儼然是吃一塹長一智,又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總之算是有了經驗,嘀咕道:“怎麼又是招聘,怎麼咱們走哪都能撞上招聘,不會跟碧海船行一樣,又挖好了坑等著,又是咱們主動往裡跳吧?”

南竹:“這次不可能,人盡皆知的事,錦國還沒出現,人家聞氏就有這慣例了,不可能千年前就挖坑等著你,你以為咱們是什麼東西?老十五,猶猶豫豫的,這不像是你的風格呀。”

某人倒不是猶豫,而是莫名警惕,不為別的,就因為和“文”相關的事已經搞的他有了心理陰影。

京城那叫一個折騰喲。

讓一個書讀的不多的人,長期在一群文人堆裡,還要裝成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才子,誰裝誰心虛。

說不心虛的,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

庾慶反問他,“你想要什麼風格,你不是一貫喊穩重的嗎?要我說,沒必要混進去,我們想辦法打探一下,看看聞傢什麼人能進藏書閣,然後想辦法讓他進去幫我們檢視便可,犯不著我們親身冒險。”

南竹:“你說的有理行了吧,不過我可要提醒你,能不能找到合適的人選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而這進聞氏的機會就在眼前,以後可就未必常有了。

我的意思是,不妨先進聞氏,進了聞氏也不一定要冒險幹什麼,也可以做你說的事,你不覺得進了聞氏後,更容易瞭解內部的情況,也更容易物色能進藏書閣的人選嗎?”

庾慶遲疑,但不得不承認,老七這次說的有道理。

一直默默觀察四周的牧傲鐵忽冒出一句,“先趁機進去,不行隨時可以離開。”

庾慶略默一陣才下定了決心,“走,先準備合適的身份去。”

三人就此離去。

這點經驗三人還是有的,像這樣的豪門,不會隨意讓人混進家裡,肯定會查你底細,不做好身份上的鋪墊怕是不容易混進去……

次日,換了身勞苦大眾裝扮的庾慶到了聞氏應聘點,還是那座側門外。

坐在一張桌子後面負責招工的人,六神無主,閒的快打瞌睡,還是沒什麼人來應工,這讓庾慶心裡有點沒底。

於是他先找了一路人打聽,一問才知道,問題還是出在那三個月的試用期上。

大家族,給的工錢高一點是不錯,但只有三個月,之後怎麼辦?

有正經活幹的,沒人會為了高一點的短期工錢扔下手裡的長期飯碗。

除非是剛好遇上了困難,或實在是找不到活幹的。

那些要飯的、身體有問題的之類的,倒是對聞氏趨之若鶩,然憑聞氏的體面又不會要。

原來是這樣,庾慶這才放心前往。

“還要人嗎?”

“要。”

招工的人將他一打量,便立刻有了精神,問了名字和年紀,家住哪,身體有沒有病之類的,然後便麻利透過了,回頭喊了一人將庾慶給帶了進去。

事情簡單順利到庾慶有點意外,連最基本的檢查都沒有。

不過也算是正式進了聞氏的院內。

入院一看內部的氣象,便知這是真正的大家族,雖比不上他見過的皇宮氣派,但規模也足以用宏大來形容,高牆大院內的亭臺樓閣連綿,從犄角旮旯走過,花團錦簇的園子也只是偶爾能瞥到一眼。

如此大的一個家,外人進來非得迷路不可。

也能理解,師兄弟三人之前打聽了一下聞氏,才知道整個青蓮山種植的靈米,在世俗的售賣幾乎一直都是交由聞氏來操辦。聞氏雖離開了青蓮山,卻一直在作為青蓮山最可靠的俗世辦事人為青蓮山盡心盡力辦事,富貴能累積如斯,也不難理解。

馮長典,一個四五十歲,板著一張臉的男人,也是聞氏內部的管事之一,坐在一間光線偏暗的小廳堂內上下打量著庾慶。

送人來的家丁給庾慶做了介紹後,遞出了條子給馮長典便離開了。

“牛有慶…”放下茶盞的馮長典拿了條子看後,嘀咕了一聲,復又抬眼問庾慶,“會識字寫字嗎?”

庾慶略怔,心中疑惑,做個下人,至於麼?

看出他有疑惑,馮長典自己解釋道:“能識字寫字的每天多一文工錢,一個月下來就是三十文錢,也不算少了。另外安排的活也能輕鬆一些,以免有辱斯文,這是聞氏的規矩。這些個好處,有本事拿就拿,沒本事拿就老老實實承認。”

三十文錢,庾慶早就看不上了,少乾點活還是可以的,當即點頭道:“會一點點算嗎?”

此話一出,馮長典立刻推了桌上的筆墨紙硯,指了指牆上的掛幅裝飾,“上面的字抄一遍。”

庾慶當即上前提筆蘸墨,落筆故意顯得生硬,不想把字寫了。

當初在碧海船行應聘寫字,是為了爭什麼工頭的好處,才露出了一手好字,現在沒啥好處自然是不會了。

寫完擱筆,奉給對方看。

馮長典接到手瞅了瞅,微微點頭,能利落的把字給寫下來就是最好的證明,放下紙張後,板著的臉色放鬆了,看庾慶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這世道,大多數普通人是不會識字寫字的,能識字寫字的人若不是真遭了困難,誰願意給別人家做下人?

還有就是,有些事情能識字寫字的人可以幹,不會識字寫字的人就是幹不了。

“劉貴。”馮長典對外喊了聲。

“誒。”門外整理東西的年輕家丁立刻跑了進來。

馮管事指了庾慶,“先帶他去領衣裳。西邊的雜物間給他管,該做什麼,還有府裡的規矩,都跟他交代清楚。”

有這話,就說明真正接受了庾慶這位新家丁。

“行。”劉貴應下,揮手招呼上了庾慶跟他去。

領衣服的地方就在隔壁庫房,劉貴帶庾慶領了兩套灰布衣裳,並讓庾慶立刻換上一套,不然不好在府裡走動。

庾慶躲角落裡換好露面後,發現和劉貴衣服的款式雖一樣,顏色卻不同,當即請教:“劉兄衣服的顏色為何是青色?”

領著他走的劉貴哈哈一笑,道:“這些規矩正要教你,以後記著了,只有青衣以上的家丁才能進內院,你們灰衣家丁千萬不能亂跑,更不許進內院。”

他指了指高聳的外牆,“暫時分不清內院和外院的話,就記住這堵牆,以後有什麼事來回的話,順著這道牆的牆邊走就不會有錯。沒人允許的話,別往裡面的路口和門庭內鑽就不會有錯,萬一裡面的護院心情不好,將你打出個什麼意外來,你可沒地方叫苦。正常情況下,也沒人會喊你們進去,不要亂跑就不會有事。”

一聽這話,庾慶立馬明白了自己為何輕易就被招進來了。

說自己已是聞氏家丁,那是抬舉了自己。

人家劉貴這種才是真正的聞氏家丁,他這種純粹就是聞氏的外圍短工,接觸不到什麼,聞氏才懶得花精力去詳追你的什麼底細,因為你看似混進了聞氏,其實壓根就沒進去,有形的門牆和無形的規矩將你隔絕在了外面。

敢情是這樣,庾慶頓有些後悔,悔不該進來,然而既然已經來了,還是得看看情況再說。

順著高牆過了拐角,前行了個二十來丈,到了一戶小院門外,劉貴左右指點著說道:“以後每天,從這邊的拐角處,到前面的側門,這段距離的路上,要保持乾淨,看到髒了要及時打掃。正常情況下也沒人會弄髒,所以也沒什麼事。”

“好。”庾慶應下。

劉貴又從腰上掏出一串鑰匙,解下了一掛,開啟了院門。

裡面是個很小的四合院,院子裡就一口水井,其它房間明顯都是庫房。

劉貴一間間開啟了給他看,裡面堆的都是桌椅、掃把、木料之類的各種雜物,“入庫了什麼東西,入庫的件數,還有誰領了什麼走,你每樣都要登記清楚,否則少了什麼是要從你工錢里扣的。”

這份簡單活,不會識字寫字的人就幹不了。

將庾慶帶到院門旁的小間,推開門,裡面陳設簡單,有一張床鋪和桌椅,“看著是簡單了些,不過也算是你一個人的地盤,其他睡通鋪的可是很羨慕的。

這裡之前也是我管的,人手都外出辦事了,我一個人也管不了太多地方,今天算是交給你了。好好幹,你一個能識字寫字的,只要做的讓馮管事滿意了,有馮管事幫你講話的話,三個月後,你還是有很大機會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