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的手很穩。

他的心也很安靜。

20ml的注射器,吸滿生理鹽水,穩穩插入斷端肱動脈的血管腔中。右手食指、中指夾持針筒,拇指按住活塞頭部,緩緩向前推注。

在前世,血管沖洗用的注射針頭,應該是平頭的,以免損傷血管內膜。奈何,格雷特先前做針頭的時候,沒想到這一茬。

所有針頭都是斜口的!讓金幣現做、現消毒,又來不及了!斷肢移植,需要爭分奪秒,才能讓損傷降到最低的程度……

他也只能用自己穩定的操作,讓針頭與血管縱軸方向始終平行,避免尖銳的針頭插進血管內壁。然後,緩慢、平穩地推注液體,讓生理鹽水沿著血管腔進入動脈,順著血管的通路,汩汩向前。

不能快,也不能慢。太快了,水柱打在血管腔內膜上,會損傷極其嬌嫩的內膜;太慢了,生理鹽水無法到達肢體末端,再沿著靜脈回流。

肢體已經離斷,沒有心臟搏動、沒有動脈收縮,只有針筒推注給予的壓力,才能讓生理鹽水在血管裡向前。必須達到末端,才能沖洗掉組織裡蓄積的代謝產物和凝血塊,擴張痙攣、關閉的小血管和毛細血管網。

前世,他沒有做過斷肢再植,也沒有做過器官移植。推注速度怎樣才算合宜,他只有按照自己的估算,一點一點試探著來。嗯,首先,注入時沒有壓力,說明附近沒有凝血塊,還好……

一管生理鹽水注入,再吸一管,繼續注入。格雷特一邊沖洗,一邊嘀嘀咕咕:

“唉,要是有個泵就好了……用注射器沖洗,總是不能保證壓力均勻穩定……這裡應該用肝素生理鹽水的……”

“肝素?”銀龍少女忽然插話。她和格雷特一模一樣,拉了個漂浮碟做凳子,湊在邊上旁觀。聽到格雷特嘀咕,立刻詢問:

“肝素是什麼?是不是用肝榨出來的?”

“聽到了吧!”手術檯後面幾步,布羅克長老聲音洪亮,羽冠簌簌震動:

“治療者大人需要肝臟!誰去弄一塊肝來!要新鮮的!”

他壓力沉重的目光下,立刻有人就地轉身,飛奔而出。格雷特大汗:

“別!”

肝素雖然是,嗯,從肝臟發現的,可並不是說你們拿塊肝臟來榨個汁,就能榨出肝素來的!

不管是普通肝素,還是低分子肝素,生產過程都相當複雜精密!你們給我一塊肝,我也不會拿來用的!

再說,現在的肝素,主要從牛肺或豬小腸黏膜提取,沒有肝臟什麼事兒……

奔出去的長老緊急剎車。賽瑞拉坐在手術檯遠端,透過秘法眼盯著斷肢創面,小聲問:

“那怎麼辦?”

“不怎麼辦,沒有就沒有唄……”

格雷特隔著口罩悶悶地回答。說到底,生理鹽水沖洗,是用物理方法移除血栓;而肝素的運用,是防止血液再度凝結。

嗯,只要他接續血管的時候速度夠快,治療術扔得夠多,就不怕血栓!

“格雷特,這些紅的、藍的、黃的是什麼啊?”

“啊,是我標記的血管和神經……紅的是動脈,藍的是靜脈,黃的是神經……”

“所以待會兒,就是紅的接紅的,藍的接藍的,黃的接黃的,對嗎?”

“沒錯。大致就是這樣……”

格雷特凝視著斷肢創面,小聲給她解釋。法師伎倆真是太方便了,如果是在前世,清創的時候要用絲線紮在上面做標記。都不說操作難度,血管和神經,那有多麼脆弱啊,扎一下肯定有物理損傷!

避難小屋後方,聚集聽課的長老們籲一口氣,感激得快要跪下來拜。

精靈小姐,您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您這一問,治療者大人隨口一句回答,省了我們多少研究工夫啊!嗯,回頭接完斷臂,一定要給她送禮!多多送禮!

格雷特小聲回答,仔細操作,儘量維持動作的穩定。看見被染紅的沖洗液汩汩流出,他才微微鬆了口氣:

嗯,骨髓腔開始流出沖洗液了,很好;

頭靜脈,貴要靜脈,肱靜脈,都有沖洗液流出,說明生理鹽水已經到達肢體末端,順著毛細血管網回流;

這三個小點兒之前標記過,應該是橈側副動脈、中副動脈和尺側上副動脈,也都有沖洗液流出,棒棒的!

當然,有些地方,也確實有青紫和腫脹,畢竟在豹子嘴裡叼過一遭。格雷特能清理的就清理,清理不了的,也只能暫時隨他去。

血管沖洗完畢,評估一下情況,轉向懸著條斷臂,一直顫巍巍旁觀的賽維:

“躺上去,我要開始接了!”

賽維臉色一白。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真的躺平了被人動刀子,感覺還是相當驚悚。尤其是,給他躺的不是桌子,而是三個連在一起的圓盤,滑溜溜,半透明,按一下還會動……

形勢比人強。自己部落的長老連使眼色,一群施法者虎視眈眈,他也只能老老實實,爬上去躺平。一個禁錮術落下,頓時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筆挺地僵在那裡了。

“呃,倒也不必……”

格雷特很想這麼說,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

手臂部位的斷肢再植,理論上,只要麻醉臂叢神經就好。但是,考慮到病人對手術的接受程度,為了避免手術做到一半,病人跳下手術檯狂奔而去,還是全麻吧全麻吧!

省心!

反正神術麻醉,又不是藥物麻醉,沒有麻醉藥代謝、肝腎負擔之類的問題,麻就麻唄……

他扔出白銀骷髏,操縱骷髏切開賽維面板,牽拉肌肉、夾閉近端血管。然後,舉起斷臂,將修整好的斷骨骨茬,向前比了一比。

哎,斷在上臂,還是比較好接的,只有一根肱骨。如果換成前臂斷掉,那就是橈骨、尺骨兩根骨頭。曾經有在骨科工作的同事哭訴,兩根骨頭一起復位,橈骨好了,尺骨歪了,尺骨好了,橈骨又錯位了……

怎一個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格雷特自己一雙手,白銀骷髏一雙手,再加上五六隻法師之手,上下翻飛,忙個不停。夾閉血管,修整斷骨形狀,拿著咬骨鉗咔嚓咔嚓咔嚓……

之前清創的時候,格雷特已經修整過斷骨。而現在,切開近端面板,親眼看到斷骨之後,他又格外精心修整了一下,把它們儘量磨平,能夠互相吻合。

“可以了嗎?可以扔治療術了嗎?”

賽瑞拉探頭探腦,躍躍欲試。手指間,已經凝聚了一團白光,隨時隨地準備按過去。嗯,格雷特只是個五級小牧師,精神力只有那~~~麼一點點,他的精神力,應該節省下來做更重要的事情!

治療什麼的,我來!

“噓!”

格雷特小聲示意她別出聲。啊,不把斷面修成梯形,互相咬合,不用克氏針或者螺絲固定,感覺好不習慣啊……

但是修成梯形的話,骨頭,以及整條胳膊,會明顯縮短一截。而在這裡,骨骼的癒合並不需要太長時間,也就不需要用梯形咬合、內外固定增加強度……

他計算著,操作著。沉重的咬骨鉗,在白銀骷髏手裡輕若無物。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比對了一下完美貼合,然後,把之前剝離的骨膜,重新覆蓋在骨茬上。

小心一點!

再小心一點!

輕柔細密的骨膜,最好儘量不要傷到!有骨膜覆蓋,斷骨才容易長好。雖然治療術功能強大,但是,能省一點,就省一點……

“好了!賽瑞拉!”

“來了!”

一團凝聚如實質的白光降下。格雷特緊緊盯著肱骨斷面,看著骨膜密密實實裹緊了斷骨,看著骨頭縫隙漸漸長合。

再趴下去一點,用賽瑞拉的頭飾照了一下,看著遠端被黑雲豹咬裂的骨縫,跟著治療術被填滿,再無裂痕……

厲害!

治療術賽高!

銀龍小姐賽高!

這一發治療術,強度已經超過治療中傷,夠得上治療重傷了吧!完完全全落在一根骨頭上,難怪這骨頭立刻嚴絲合縫,和沒受傷之前一模一樣!

格雷特喜形於色,向賽瑞拉舉了一下大拇指,繼續幹活。嗯,骨頭固定好了,接下來就是血管。血管能成功吻合,這條胳膊就活了,就只剩功能恢復多少的問題了。

格雷特收起白銀骷髏,閉上眼睛,凝聚一下心神。然後,右手拇指、食指圈成一圈,對著銀龍小姐示意了一下:

法術放大鏡,來~~~

“太近了!放遠一點!再遠一點!”

“倍數大一點!不,不是讓你把放大鏡變大,是把放大倍數變大!”

“歪了!歪了!左邊抬高一點!”

“升高一點,手要碰到了!會汙染鏡頭的!”

事實證明,格雷特和銀龍小姐的默契,還是需要培養一下……

上上下下,磕磕絆絆。放大鏡終於調整到格雷特舒服的位置,格雷特全神貫注,開始吻合血管。肱動脈,頭靜脈,貴要靜脈。一動兩靜,三根血管吻合完畢,準備開放血管夾——

“賽瑞拉,準備治療術!如果他頭暈、心悸、眼前發黑,立刻施法!”

血容沒有補充,血壓沒有升回來,接續完斷肢後一開放動脈,病人很容易血壓暴跌的!

這時候,就只能靠治療術撐場面了!

“……可他禁錮在那裡,我怎麼知道他頭暈心悸?”

“……”

“……”

這是個好問題……全麻的人,他暈了你也不知道啊!

還是應該把血壓計早點肝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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