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加大法師揣著論文就去見了不朽者閣下。

每個死靈法師,只要不是在學院期間,被莫名其妙忽悠進了門的那種,背後都有一段傷心往事。埃德加大法師永遠記得,他不到十歲的時候,一場席捲全郡的大瘟疫,十室九空。

他最溫柔的母親,和最乖巧、最可愛的妹妹,都倒在了那場瘟疫當中,再也沒有醒來。第二年,父親娶了一個新的妻子,然後,他就被送到了尼維斯城,從此再也沒有回鄉。

雖然那場瘟疫並不是天花,可是,哪怕能多遏制一種瘟疫……

埃德加大法師決定走一走老師的路子。他在不朽者閣下的弟子中雖然算不得成器,現在也只是12級法師,但是,想見老師,還是不算難的。

而且,這篇論文,還是老師關注的一個小朋友寫的……

“來了?”

不朽者閣下飄在空中,黑袍一卷,埃德加手裡的論文就飄了過去:

“這篇論文是小格雷特寫的?你說很有意思?”

“是的,老師。”埃德加大法師垂手而立。他很有經驗地拆掉了論文上的裝訂,那件若虛若實,彷彿是能量凝成的黑袍再一震盪,論文一頁一頁散開、懸停,如同貼上了一面無形的白板。

“emmmm……”

骷髏眼裡紅光幽幽,一目十行地掃過。掃到一半,忽然一頓,又慢慢從頭看起。看了兩頁紙,像是想到了什麼,黑袍又是一震:

“埃德加,你看看這個。——我們的小朋友,搞出來的東西,動靜還真不小呢。”

一卷羊皮紙飄飄悠悠飛來。快到面前,忽然往下一沉。埃德加大法師手忙腳亂接住,展開,一邊看一邊往下拉,往下拉,往下拉……

這卷羊皮紙就像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似的,一直都拉不完。埃德加大法師卻沒心思關注這個,全副精神,都被紙上的資訊吸引住了:

格雷特那篇關於紅外線、紫外線的論文發表的同時,議會動了點手腳,把論文鋪到了光輝教廷掌控的地盤。

加洛林王國,萊茵王國,教廷直屬領地。大大小小的教堂,領主宅邸,當天早上收到的報紙,內頁第二版一開啟,就能看到頭號大字印出的標題——

陽光,分為七色之後,還能找到另外兩種光!

海峽另一邊傳來的情報上,恭恭敬敬寫著:

“報紙發表以後,加洛林王國,扼守霍爾海峽的七大教堂,鐘聲繚繞,白光三日不絕;”

“萊茵王國,科蘭納大主教據說忽染重病,沒有出來主持次日的祭典,特里爾大主教宣佈閉關;”

“光輝聖城緊急舉辦淨化大典,召集所有教士以上聖職者,晝夜祈禱……”

埃德加大法師一邊看一邊笑。霍爾海峽沿岸,七座大教堂坐鎮七個節點,相呼相應,組成牢不可破的法陣。在毫無外敵的情況下,忽然動用教堂儲存的聖力,只能說他們遇到了大麻煩;

萊茵王國以光輝神教的七色聖光為理論依據,頒佈《黃金詔書》,確認七大領主選舉產生國君的制度。七大領主中,倒有三個是教會的大主教,這一下子,就折掉了兩個;

至於光輝聖城,嘿嘿,淨化大典固然可以凝聚人心,大幅度提升聖職者的虔誠程度,也是一劑消耗極大的猛藥啊!

淨化大典上,從教宗到最低階的教士,都要不吃不喝,跪地祈禱。連續七天時間,所有身體消耗都靠聖力支撐——

這一波走完,光輝聖城至少一兩個月時間,不用指望搞大事兒。

為了給他們來一下狠的,哪怕議會緊急撤退一批暗子,剩下的在幾年內都要進入靜默狀態,裡外裡一折算,也都是賺的。

“看來,手癢做了實驗的人,不止一個兩個啊。”埃德加大法師從情報上抬起頭。幸好那篇論文的實驗非常簡單,基本上屬於有手就能做(測波長那部分除外)。他嗤笑一聲:

“也不知道這篇論文發出去,光輝神教會不會繼續改教義……上次重新定義元素的時候他們就改了一版……”

“據說已經在改了。”不朽者閣下板著臉回答——雖然他那張骷髏臉,板不板也沒有實際意義,但是,眼裡兩點紅光,跳動得格外快了一些:

“我們在教會內部的探子傳來訊息,最新版的教義說,七色陽光之外,不可見的光線,意味著獨屬於光輝之主、不可測知的威能。七色陽光屬於人間,而不可見的光線,一則屬於上天,一則屬於幽冥。”

埃德加大法師非常想說,辛苦他們了。每天跟蹤著議會的研究,看論文,做重複實驗,這個工作量,比議會的大部分魔法師都大了!

碰上特別重要、又會動搖教義根本的研究,還要絞盡腦汁,把新版教義改得像那麼回事。

嘖,這個難度太高了。不像我們可以直接改教科書,大不了承認一下,以前的發現是錯的,現在我們有了新的成果……

神聖的、代表神明意志的教義,今天改一版,明天改一版,十年內連改三版,還有人相信你們嗎?而且,還是貼著魔法師的研究改的……

“對了,你有空的話,多去小格雷特那裡走一走。”不朽者閣下忽然吩咐:

“《奧術》上這篇論文發表出來,光輝教那邊傢伙,絕對會想幹掉小格雷特。他又不喜歡待在法師塔裡,研究所那邊也沒有什麼鎮場子的強手……你多去看一看,碰上了,總能拖延一點時間。”

埃德加大法師淚流滿面。原來我的價值只是拖點時間嗎?老師,我好歹也是個高階法師了啊!您都不指望我反殺一下,把來犯之敵幹掉嗎?

腹誹歸腹誹,他還是恭恭敬敬地答應了。覷著不朽者閣下看完了論文,他才小心探問:

“老師,諾德馬克法師這篇論文……您看,如果他向評審會申請,希望能全面鋪開的話,我們要支援嗎?”

“支援?”骷髏頭“嗖”地飄飛了一下,直接貼到他面前,兩點紅光和他大眼瞪小眼:

“不,我們不支援。我們要首先提倡!——埃德加,你要知道,一種武器,能發能收,才是握在我們自己手裡的武器!”

他忽然又往回一飄。一個大轉身,黑袍高高地旋了起來,邊緣彌散成黑霧,佔據了書房的大半面積:

“給所有人都接種上牛痘!讓王國的每一個人,都不必害怕天花!只要有一種瘟疫能被人類抵抗,他們那個‘瘟疫天使’的滅世預言,就不攻自破!什麼瘟疫是神靈對人類的懲罰,哼!”

至於消除了天花的影響,對於死靈派系有什麼危害麼……

死靈學派難道還缺瘟疫了?

自然產生,非魔法的瘟疫十七八種,非自然產生,由魔法培育的瘟疫七八十種。傳染人類的,傳染動物的,既傳染人類又傳染動物的……

非常可惜的是,由魔法培育的瘟疫,成本、傳播力、殺傷力,各種方面綜合評價,還是幹不過自然產生的那些。比如黑死病,比如霍亂,這種十室九空的大殺器,黑鴉沼澤做出來的仿品,成本始終降不下來。

要不然,不朽者早就帶一群死靈法師殺到教廷,為他的老師報仇了!

也就是近期有點希望。小格雷特做出“瘟疫種子”以後,少說也有五六位高階法師,帶著徒子徒孫,在用魔法折騰這些種子。從這一點上說,格雷特·諾德馬克,真是天生的死靈法師……

不朽者閣下又是興奮,又是惋惜。哪怕他的身體已經變成了骷髏,還是情不自禁,嘆了口氣:

“埃德加,你說,這孩子怎麼不肯進黑鴉沼澤呢?他要是肯進來,五十年之內我保他成為傳奇,【瘟疫之主】這個名號,就是為他準備的!”

埃德加大法師默默低頭。在瘟疫的問題上,光輝之主教會和黑鴉沼澤,掐了何止七八百年——

黑鴉沼澤表示,瘟疫是死靈法師的武器;光輝之主教會表示,瘟疫是神懲罰人類的權能,黑鴉沼澤盜竊了神的權柄……

咳,順道說一句,在這個問題上,所有魔法師同仇敵愾。照著光輝之主教會的說法,每個魔法師,都盜竊了神的權能。

比如說塑能派系,雷電的力量,一向是標誌性神罰。所以雷霆之主也是光輝教廷的眼中釘,淨化榜上高居第二,只在議會會長之後……

不朽者在書房裡嗖嗖地竄來竄去。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速度越來越快,黑袍已經瀰漫成了虛影——

也就是他已經半巫妖化了,整個人只剩下一顆頭骨和一小段脊椎,才能這樣飛竄。竄了一會兒,忽然再次懟到埃德加大法師面前:

“你!去找格羅姆!讓評審會快點幹活!把這個,叫什麼,牛痘,推廣下去!儘快!”

“這……”

“什麼?”

“要不要通知雷霆之主閣下?畢竟,畢竟是他的弟子……”

骷髏頭瞬間剎車。原地靜止了一會兒,黑袍一震,捲起每一張攤開的論文,刷地飄了出去。片刻,又刷地飄了回來:

“你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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