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他是一條蛇,一條剛剛破殼、還沒睜開眼睛的幼蛇。被一雙溫暖乾燥的手捧在掌心裡,擦拭身體,一口一口餵食。

長大以後,它盤繞在一根骨杖上,跟隨那手掌的主人走遍荒原。草根也嘗過,樹皮也嘗過,花朵也嘗過,各種魔獸肉類也嘗過。

幫主人選擇藥材,也偷偷潛入到主人的敵人背後,彈起來一口咬上去。

那雙捧著它的手變得越來越粗糙,越來越無力,直至冰冷,消失。而它,被封在一個黑暗的地方,無數次日出日落,無數次冷暖交替,直到另一雙手捧起了它……

然後,又是另外一個長夢。

夢裡,他變成了一個少女,一個身材纖細、瘦削輕盈的少女。在大荒原上,哪怕是女性都要身材健壯,好乾活,好生養,少女並不受族人待見,活得很艱難,分獵物都是分最後一份。

幸好部族裡的巫祭憐憫她,收她做了一個學徒,幫忙採集、分揀、加工草藥。少女的處境改善了一點,卻也沒有太多,而且,之前還偶爾給她送肉的兩個獵手,再也不來了。

“不來就不來吧。”老婦人嘆了口氣,安慰她:

“咱們女人,也不一定要有個男人,才能活下去。你會整理這些草藥,就能活,還能活得不錯。”

但是那少女最後並沒有活得不錯。老婦人很快倒在了一場疾病當中,隨之倒下的,還有部族三分之一的人口,甚至最強悍、最健壯的戰士。

眼看病倒的人越來越多,慌亂之中,部族的酋長和長老們聚在一起,下了一個決定:

“我們應該向魔鬼獻上祭品!它收了祭品,就會離開我們,不再抓走我們的人了!”

最後,那個身材纖細的,性情孤僻的,失去了庇護的少女,就被族人們抓了起來。洗得乾乾淨淨,穿上最漂亮的新衣服,髮辮上纏繞著珠串和鮮花,捆在蘆葦做成的草船上……

身邊放滿裝著穀物的木碗,裝著獸肉的陶罐,推進沼澤深處。滑行,滑行,漸漸下沉,沒入黑色的、腐臭的汙泥……

身後,高亢的骨笛聲,雄渾的手鼓聲,以及男男女女的歌唱聲,漸行漸遠,漸行漸遠:

“漢子們去打獵啊,去打獵啊……”

“婦人們種南瓜啊,種南瓜啊……”

“南瓜和玉米煮成粥啊,餵我心愛的小娃娃……”

冰冷的沼澤黑水浸透了草船。少女平躺在船上,動彈不得,慢慢向下陷落。雙腿,身軀,臉龐……

終於,只剩下千絲萬縷的長髮,浮在沼澤水面上,昭示著此處曾經有一個人類存在。而泥水之下,少女最後一點模糊的意識升騰而上,半是陰冷如沼澤,半是熾熱如火焚: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是我!!!

她殘餘的意識,和沼澤中的黑水,蚊蠅,無數種陰冷的力量纏繞在一起。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黑氣組成的人形,從沼澤中央升起:

身材瘦削,宛如少女。蒼蠅是她的裙裾,蚊蟲是她的飄帶,瘴氣是她的妝容……

此後許多許多年,疫病少女在這片大地上游蕩,吃掉一個又一個人類,一群又一群動物。本能驅使著她,去尋覓更多的力量,傷害更多的獸群和人類。

終於有一天,黑雲遮蔽了天空,暴風雪無休止的落下。河流封凍,草木凋零,而疫病少女抬起頭來,在陰暗的天空下,聽見了黑暗力量的沸騰:

席捲大地吧!

這些生靈,都要死!

飢餓和寒冷的雙重夾擊下,生靈更容易被疾病打倒。疫病少女的力量,前所未有的膨脹起來——出於本能,她知道,自己已經到達了一個臨界點。

如果再上一步,她就可以不畏懼很多東西,就可以少受許多束縛,她的力量,就可以延展到更遙遠的地方……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位身穿白袍的外鄉人,為她送來了一卷毛毯。

新的疫病就是新的力量。疫病少女用黑氣組成的手臂,接過了那捲毛毯,也和來人定下了契約:

一起攻打雄鷹之國,殺死它的人民,吞噬它的力量!

……然後,她就在草原上幾個大部族這裡,狠狠地碰了一次壁。

格雷特慢慢睜開眼睛,一身冷汗。疫病少女被圍剿、被撕扯,被分食的痛苦記憶,還在腦海中無限翻滾——小蛇你反哺的東西太多了啦!

這些記憶,你傳達給我做什麼!

然而需要他處理的不僅僅是這些。小蛇反哺過來的,除了記憶,還有力量——品質極高、數量極其龐大的力量。很顯然,在分食疫病少女的過程中,小蛇分到了極大的一份:

一個圖騰神,一個可能有16、17、18級的圖騰神,力量核心當中,極大的一份。

而它處理不了的,草草消化、過濾了一下,去除掉那些最為陰晦的,就全部扔進了格雷特的精神海里。

格雷特:“……”

聽我說,謝謝你……

再怎麼吐槽,現下的當務之急,也是把這些精神力理順、歸攏,納為己用。格雷特睜開眼睛,匆匆和賽瑞拉打了一聲招呼,就再次陷入深沉的冥想當中:

把那些新來的精神力,透過冥想外殼的螺旋狀結構,一點一點接引、過濾、排除雜質。絞碎,吸收,納入自己的冥想核心,交給那個光人安排……

一部分,用來促進冥想核心成長,光之人形大腦的幾百萬神經元,上億神經突觸,開始成長、成長、拼命成長。

人腦之所以在發育的過程中,會刪除一大部分神經突觸,是受限於供能不夠——已經把全身20%的能量供給大腦了,再多吃多佔,人的身體就要餓死了。可是,冥想核心,不差這一點!

魔法師之所以拼命提高精神力,不就是為了給冥想核心供能,發揮最大的計算能力嗎?

另一部分,用來給冥想外殼的螺旋結構,再加一圈、再加一圈、再再再加一圈。圈數越多,開口越大,一次吸納的力量越強、過濾進來的力量越精粹。

再有一部分,儲存在冥想世界當中,用來加固地盤,用來加強各種法術構型。讓它們反饋更精準,能調動的力量更強,覆蓋範圍更廣……

不行了,還是塞不下。這次小蛇反哺的力量太多了,感覺整個人都要塞炸了……

你可以吐給我,我能吐給誰?難道吐給橡木杖嗎?

它也不接收啊!

格雷特暗暗叫苦。冥想外殼已經搖搖欲墜,冥冥中,似乎能聽見“咔嚓咔嚓”的崩裂聲。

像是上游來水猛烈衝下,灌進下游河床,四散滿溢。眼看著,擋住河水的堤壩,就要開裂、潰決一樣……

忽然之間,一股虛幻的、熟悉的、強大的力量破空而來,籠罩在他身上:

好吧,進個階也是好選擇。進個階,冥想世界能夠繼續擴大,也能更加堅固,能容納的力量更多。

格雷特輕車熟路地再次沉入冥想。浩大的世界意志注入他體內,包裹著他,圍擁著他。一點純粹的意識,向上快速拔高,升起、升起……

格雷特下意識地低頭俯瞰。黑沉沉的大地上,星星點點,一片熒光。然而,無論是亮度,還是密度,都比他在尼維斯進階時,冥想中看到的光點要少了許多——

而相對的,垂天而下,被這些光點吸引的雲氣,也要稀少了許多,淡薄了許多。像尼維斯那樣,如同水龍捲一般倒垂,注入這個世界的雲柱,那是根本看不見了。

所以,這些光點,真的是人類,或者至少是生靈的精神與意志?精神意志越強,牽引而來的,另一個層次的力量也就越多,這個世界的進步也就越快?

所以,這才是世界意志垂青的真相麼……誰有利於生靈精神與意志的增長,誰就有利於這個世界的進步,而這個世界,就給予誰獎賞……

格雷特沉浸在這罕見的景象中,心動神馳。世界意志簇擁著他不停上升,不停上升,冥冥中,格雷特聽見腳下,無窮無盡的呼聲傳來:

“瘟疫之主!”

“瘟疫之主!”

“啊,偉大的瘟疫之主!你是雷神的幼子,你褫奪了疫病少女的力量,你讓我們免於瘟疫的傷害……讚美你,歌頌你,崇拜你……”

一人十人,百人千人萬人。浩浩蕩蕩的呼聲從腳下湧起,追逐著他,簇擁著他,託舉著他往上升騰。稍一接觸,格雷特頓時覺得心神動盪:

彷彿,在疫病的領域內,他已經無所不能。隨手就能傳播瘟疫,能夠遏制瘟疫,能讓生病的人立刻痊癒,也能讓健康的人一片一片倒下……

那什麼鼠疫桿菌,霍亂弧菌,天花病毒,甲肝乙肝病毒,流腦病毒……他都不用全副武裝進入實驗室,不用努力搓出顯微電鏡,隨手就可以如意控制……

等等啊!

我才不要做瘟疫之主!

格雷特猛然驚醒。我穿越過來,是要探索世界的奧秘,解除這個世界人民的病痛疾苦!做了瘟疫之主,我的力量就被限制住了,就永遠不能掙脫了!

給我死開啊!!!

這些讚頌,這些崇拜,這些畏懼,這一切一切的心念力量,給我滾得遠遠的,不·要·碰·到·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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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說對了,在這個地方搞儀式感,是真的要搞出事來的……差點就搞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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