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瑞拉抱怨的無聊問題,在兩天之後得到了解決。

倒不是格雷特的手藝突飛猛進,有了重大進展。事實上,他和動物溝通的水平,從0.5秒,到1秒,再到1.5點,再到2秒,然後,就卡住不動了。

要麼,是心神衝擊過於巨大,被直接打出施法狀態。要麼,就是極度的恐懼、痛苦之下,心跳狂飆,血壓狂飆,整個人搖搖欲墜,被賽瑞拉打出施法狀態……

不管是魔法的打,還是物理的打,總之,靠格雷特現在的溝通動物能力,想要順利進行研究,怕是暫時不可能了。

好在兩天車程以後,古山長老的隊伍,與另一個村落的大隊人馬匯合。荒原上,牛嘶馬鳴,車輪轆轆,野蠻人們大說大笑,吵得沸反盈天。聊了半天,古山長老拉著那個村落的長老和頭人,過來給格雷特介紹:

“那,格雷特,這個就是紅石村的頭人,【白狼】沃夫根,這個老傢伙,【駝背】懷特芬,就是他們村子的施法者。駝背,這是格雷特·諾德馬克,自然之神的侍奉者,一個年輕的天才治療者。”

格雷特趕緊從大篷車上跳下來,向他們一一行禮。【白狼】沃夫根人如其名,身形挺拔,扛著一柄巨劍,身上披了一張白狼皮。狼嘴張開,上顎搭在他頭頂上方,後腳剛剛拖到地面,顯然生前也是一頭巨狼。狼眼黑洞洞地看著格雷特,利齒森森,頗有點兒瘮人。

格雷特只看了一眼就扭過頭去,再打量另外一位。【駝背】懷特芬左邊脊背後面高高隆起一塊,左肩高,右肩低,連帶著整個人都有點兒向右歪。顫顫巍巍,拄著一支白骨長杖,格雷特看他一眼就在心裡唸叨:

脊柱側凸、纖維瘤、脂肪瘤、血管瘤……

唸叨歸唸叨,他臉上還是毫無異狀,目光清正,神色從容。古山長老拉著那個駝背,指著格雷特嘮叨:

“我前些天在海上發病,肚子疼得要死要活,就是他給治好的。不但治好了,還說我膽裡有蟲子,膽汁抽出來一看啊,真有!然後啊,他就說我們村子裡,很多人肚裡都有蟲子,研究了一個法子,給我們都治好了……”

格雷特向他們露出一個符合年齡身份的微笑。身在北地,麻布袍子是不好穿了,冷,橡木杖——啊,橡木杖趕快摸出來,迎風一晃,變成齊眉棍,拄在地上。平常不太用到這玩意,真心不容易想起來……

見到杖頭五片綠葉,白狼和駝背的臉色,瞬間變得親切起來。駝背一手拄著骨杖,另一隻手伸出去和格雷特握手,連腰肝都彎了下來:

“諾德馬克先生,很榮幸見到您!一路同行,還請多多關照,我能力有限,隊伍裡如果有些傷病,還要勞煩您出手……”

“哪裡哪裡,您是經驗豐富的長者,我還要向您請教呢!”

一番商業互吹結束,古山長老又謹慎地介紹了賽瑞拉,只說她是一個來北地遊歷的精靈,和格雷特結伴同行。聊完天雙方分手,賽瑞拉遠遠看他們走開,應該再也聽不見這邊說話,一扭頭,就抓住了格雷特:

“格雷特!那個駝背是怎麼回事?這種情況,你見過麼?你能治麼?”

她語速又急又快,一連串問題連珠炮似的出來,前一個還沒來得及回答,後一個已經立刻跟上。格雷特開頭還想回答,後面就索性閉上了嘴,等到賽瑞拉一口氣問完,微微苦笑:

“……我也不知道呀。”

“你怎麼能不知道呢?!”賽瑞拉一下子叫了起來。格雷特怎麼能不知道呢?那個懷了鬼胎的女孩子,野蠻人長老膽裡的蟲子,格雷特都是看了看、摸了摸,就知道的啊!

她聲音之大,讓周圍的男男女女,甚至已經走遠的【白狼】沃夫根,都回頭向他們望來。格雷特趕緊拉著她鑽回車裡,小聲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我又沒檢查過!——賽瑞拉,你記不記得,之前我都是用法術看了又看,做了好幾次才知道的?那個長老,我只和他握了個手,說了兩句話,我怎麼知道他是怎麼回事?”

“喔……好吧。”賽瑞拉失望地嘟起嘴。然而很快,她又振奮起來,撐著車轅要往下跳:

“那我去把他拉過來!讓你給他做檢查!你就知道了!格雷特!你也想治好他的對不對!”

“——別啊!”

格雷特在車廂裡往前一撲,五體投地,好容易趕得上把她拽住。他趴在車廂板上,竭力伸長手臂拽著賽瑞拉衣角,急急道:

“他想治,讓他自己來!沒有去拖人的道理!別去!”

“……為什麼?”

賽瑞拉放鬆了身體,慢慢坐回車廂。她滿臉疑惑,上上下下,不認識似的打量著格雷特:

“為什麼不讓我把他拖來?格雷特,明明你每次給人醫治,從來不嫌煩的……”

“但是那也要病人想治啊。”格雷特從車廂板上爬起來,退後兩步給她讓出地盤,盤膝端坐。求醫求醫,尋求醫治是要去求的,不是醫生可以貿貿然上門,大喇喇問:你生病了,要不要我給你治?

見賽瑞拉還是一臉迷茫,格雷特想了想,正色道:

“賽瑞拉,我們治療者,是為病人提供幫助,而從來不是用我們的意志,代替他們的意志。想治、不想治,用什麼治療方法,花多少錢,都需要他們最後決定。身體是他們自己的,我們不能、也不可以,替他們做主。”

“可我們是在幫助他們!”賽瑞拉急道。她神色認真,還有點兒委屈:

“幫助別人,怎麼會是錯的呢?”

啊,醫療倫理,真的很難給一頭異界的銀龍講明白啊。格雷特沉吟片刻:

“舉個例子,賽瑞拉,現在有一個國王得了重病,想要活下去。已經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救他,只能求助於大許願術——可是,許願術的花費,得把他的家庭、他的妻兒,把他的國民全都賣成奴隸。那麼,這時候他放棄治療,我們可以強行發動大許願術,然後向他要錢麼?”

“呃……”

“所以,現實當中,我們採取的醫療手段,其實是這樣。”格雷特低下頭去,用【法師伎倆】在車廂底板上畫圈:

“這個,是針對這種傷病,最好的醫療手段,”一個紅圈;

“這個,是我身為治療者,我能夠採用的醫療手段——那些高階的治療術,我當然做不到,”一個黃圈;

“然後這一個,是患者基於他的意願和能力,他想要採用的醫療手段,”一個綠圈。三圈品字形相套,中間三者相疊的極小部分,被格雷特塗成醒目的黑色:

“你看,這一個部分,才是我們實際上能做到的東西。”

“這麼麻煩啊……”賽瑞拉慢慢低下頭。格雷特也暗暗嘆息:現實中,醫生能做到的事情實在太少。甚至,有的時候,三個大圈根本沒法併到一起!

當年身為一介醫生,他能做的,只有盡力學習、研究,把自己的能力範圍擴大再擴大。然後,仰望著各個領域的帶頭人、科研人員們,期待他們將治療手段的範圍,再擴充那麼一點點……

車廂裡一時靜默無聲。賽瑞拉低頭看著三個大圈中央,那個小小小小的一塊兒,心裡直堵得慌。還想說幾句,車廂外極遠處,驀然炸起一聲大喊:

“長老!長老你怎麼了!——古山長老!救命啊!!!”

格雷特驀然一撐板壁,跳出車廂,頭也不回地竄了出去。

“……就這還說要人家自己上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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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一滴都沒有了……

我睡了……

明天再來繼續更,下午兩點下推前,保底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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