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溫子爵得到了一份賬單。

一份賬單,外加一份請款單。數額之大,即使他以子爵之尊,仍然看得有些瞠目結舌:

“2000金幣?兩天就花完了?還要3000金幣?諾德馬克法師,您……您這……”

花得也未免太快了一些?

不能因為錢是我出的,您就可著勁的花呀!

“我們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果。”面對金主,格雷特笑得誠誠懇懇,說起話來,也儘量往對方愛聽的方向說:

“我們初步確定了顯示心臟血流的方式,以及藥劑種類。並且,我們用和男孩重量差不多的半大豬崽進行實驗,初步確定的需要藥劑的數量。”

他推過實驗記錄冊。艾爾溫子爵一頁一頁地翻著,驚訝,以及莫名的不快,倒是漸漸消退了:

諾德馬克法師用的是治療輕傷藥劑。說真的,魔法藥劑裡,沒有比這個更便宜了。可見,諾德馬克法師沒有隨手亂花,已經儘量節約了實驗成本。

每一次實驗都有實驗目的,所用的藥劑,精確到了0.5毫升。把前後用的藥劑數量一算,2000金幣非但沒有多收,還給他抹了零頭。

至於試驗過程中的施法費用,諾德馬克法師遵守前約,一個子兒也沒有收。這筆錢如果加上去——請施法者施法,慣例是要付的——那個費用,翻倍也不止了。

“我們現在定下來的方案,是每做一次心血管顯影,需要25-30毫升治療輕傷藥水。”格雷特繼續向他說明:

“在同體重、心臟大小相似的半大豬仔身上,先做10組,觀察豬仔的反應。如果安全性良好,效果滿意的話,再人工製造房間隔缺損的豬仔,再做10組,研究推注部位和顯影角度。”

他說到這裡,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是最少的實驗組數了,不能再少了。”10組?換成前世,動物實驗敢只做10組?

不管是FDA,還是中國食藥監局,都會直接否掉的!

但是3000金幣實在是一筆大錢了,再可著艾爾溫子爵一隻羊薅毛,他有點下不去手。

艾爾溫子爵默默點頭。諾德馬克法師的實驗思路,他也能聽得懂,能夠認同。只是他還有點疑惑:

“照您的方案,是要把藤蔓插進心臟,再放出治療藥水?這……會不會太危險了?”

我們想驗證一下孩子的病情,本來就是因為把藤蔓插進心臟太危險,才想提前看一下啊!結果繞來繞去,還是要往心臟裡插?

這何苦呢!

“當然危險。”格雷特正色:

“任何侵入性的操作,甚至任何操作,都會有危險。只不過,看危險的大小,是否值得罷了。就令公子的情況而言,之前的診斷方式已經足夠確診,其實可以直接治療。”

但是你要求看看心臟血流麼,那就沒辦法了,只好研究一個魔法了——這句話,格雷特當然沒有說出來。

艾爾溫子爵雙眉緊鎖。他又翻了一遍實驗記錄,指尖摩挲著上面的不良反應,默默出神:

室顫、心率失常、心臟驟停……

這些東西,哪怕有一個,發生在自己兒子身上,想想都不能忍啊!

2000金幣多不多?很多。5000金幣多不多?更多。

但是,如果能救下自己的兒子,哪怕是一萬金幣,出就出了!怕的就是,折騰半天,人財兩空……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咬咬牙:

“還需要3000金幣?沒問題!但是,我有一個要求——能不能直接在人身上做?我帶幾個孩子來,直接在他們身上嘗試,讓我看看效果……”

他說到一半,格雷特就開始搖頭。整段說完,格雷特神色一正:

“不行。動物實驗沒有完成,決不能在人身上做——就算完成了,也不能在健康人身上做。”

早年是有這種做法的。早年,不止一位醫者,在得不到實驗動物的情況下,在自己身上,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做實驗:

喝下幽門螺旋桿菌,吞下黃熱病人的嘔吐物,把沙眼病原體滴入自己眼睛……

但是,在健康的孩子身上,做不必要的、有危險的侵入性操作?

這不可以!

這是違反醫學倫理的!

“為什麼?”艾爾溫子爵完全不理解。他想了想,用力拍拍胸膛:

“您放心,我帶來的孩子,肯定都是我的領民,或者我僕人家的孩子——就算出了問題,人死了,也不會有人來找你麻煩。”

唉,一個肯擔保不會有醫鬧——哪怕是擔保別人不醫鬧的病人家屬,是多麼珍貴啊。格雷特還是搖頭。艾爾溫子爵又想了想,自以為猜到了格雷特的想法:

“我又不會白白讓他們冒風險。每一個孩子接受試驗,我都會給他們報酬,一人一個金幣——這足夠說服他們父母了!這年頭,五六歲的孩子,就算路上被撞死了,都賠不了一個金幣!”

格雷特微微垂了一下眼簾,掩去心底的悲哀。子爵說得沒錯,這年頭貧民孩子的命——或者,這年頭的人命,就是這麼賤。

其實又何止這個世界,哪怕是前世……

印度為什麼成為仿製藥的天堂?為什麼,印度政府可以不保護藥品化合物的智慧財產權,卻沒有受到歐美髮達國家的制裁?

那是因為,諸多歐美大型藥企,心照不宣地,以極其低廉的代價,在印度窮苦人民的身上試藥……

可還是不行。醫學倫理這種東西,你退一步,就會有一大批人受害。今天可以在健康人身上做侵入性試驗,明天,說不定就有人敢解剖健康活人。

他繼續搖頭。艾爾溫子爵一皺眉,有點急了:

“為什麼還是不行?哎,法師閣下,您拿的是我的錢啊!拿了我的錢,都不能照我的想法,做一個給我看嗎?我只希望您做一個!一個!”

那肯定不能啊!

給研究經費的金主,有的能控制研究方向,有的,能影響研究方向。但是,從來沒聽說金主能夠指手畫腳:你們不要用這種動物做!你們不要用這種儀器!你們不要……

開玩笑麼這不是?

他很想說“那肯定不行,您不同意的話,錢我不要了”,想想還是算了,太激化矛盾。思索片刻,認真道:

“子爵閣下,在我們治療者看來,人的生命,沒有貴賤之分。您的兒子也好,貧民、僕人的兒子也好,不能為了一個人的生命,去傷害另一個人。這其實也是對所有人的保護——”

他舉起一隻手指,止住了子爵的反駁:

“如果今天,我可以為了您的兒子,拿健康的貧民孩子做實驗。那麼明天,國王的兒子、大貴族的兒子、傳奇法師的兒子生了病,是不是可以拿您的兒子做實驗呢?”

子爵默然。他還是覺得格雷特的話太過矯情,太不食人間煙火。但是,這樣的道理,一時間反駁不得,不反駁,又不太甘心——

要不要索性撤資算了?撤資,不要求看心臟情況了,直接治?

反正諾德馬克法師也說了,孩子已經確診,可以直接治療……

唔,還是再想想辦法吧。錢可以再賺,孩子生一個不容易。珍妮弗身體又不好……

格雷特觀察著他變幻不定的神色,忽然笑了。用健康孩子做心血管造影,違反醫學倫理,用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孩子做檢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啊!

“要不然,您看這樣可不可以。”他柔和地建議:

“在我完善動物實驗以後,您去找一些生病的孩子來,我來檢查、鑑別。如果確定有先天性心臟疾病,再用心血管造影的方式檢查。這樣做,倒是不違反我的原則。”

艾爾溫子爵眼睛一亮。他旋即又遲疑:

“那麼,費用……”

“還是和之前一樣,您負責治療藥水的費用。當然,尋找、聚集那些孩子,說服他們和他們的父母願意接受治療,這所有人力和財力的支出,也要您來負責,我可沒那個本事。”

艾爾溫子爵低頭默算。格雷特又淡淡地加了一句:

“這些先心病的孩子,找到以後,我來給他們治療——權當練習。治好十個八個,再來治您的公子,把握也大很多了不是嗎?放心,治療的施法費用,不用您出。”

艾爾溫子爵雙眼大亮。這是個好主意啊!論文裡寫了治過一個,何如在他面前治過十個八個,讓他看著放心!

“這沒問題!交給我!”

他立刻挺起了胸膛。找些生病的孩子,小菜一碟,濟貧院裡,貧民窟裡,要多少有多少!

格雷特偷偷地笑。加油吧,先天性心臟病嬰兒的比例,大概是出生活嬰的0.4%到1%——也就是說,把尼維斯城搜一遍,當年大概能找出160個到400個左右。

問題是,在貧民窟裡,這樣的嬰兒很容易夭折,很難養大。想要找出幾十個五六歲左右,有先心病的兒童……

emmm……

祝您好運。

真的找出來了,他不介意治一治,畢竟也是治病救人的事兒。以及,攢些病例,發個大論文?

一個孤立病例不算什麼,如果能攢十幾二十個先心病的病例,阿爾瓦夫人這裡,打出“神醫格雷特”的名頭,大概更好打了吧?

回頭就去和她聊聊,看看能不能弄一筆經費,好歹覆蓋孩子們的住院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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