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如此的!那周郎君…或對女郎有此意,但女郎待他,只當投緣的詩友而已,只是不忍見其明珠蒙塵,抱負難展……才接濟於他的!”喜兒說著,聲音低了點:“況且,周郎君生得平平無奇……女郎照鏡子照慣了,哪裡會對那樣一張普通的臉動其他心思呢……”

咱就是說,家世和臉,總要有一個相當的吧?

那周郎君興許倒是想那般允諾呢,可她家女郎並不想要啊。

女郎只想尋一知己談詩論賦,佈施善意來的。

常闊聽了半天,此時才鬆了口氣,一拍大腿:“這就對了嘛!我們常家的女郎,哪裡稀罕他來風光聘娶?他便是祖墳冒青煙中了個狀元,咱們也不稀得看嘛!這餅畫與旁人,還能有些盼頭,可對咱們歲寧來說,倒還嫌硌牙呢!”

常歲寧也微微鬆了口氣,雖不知阿鯉這是叫做清醒還是傳聞中的沒開竅,但未曾輕易交付自身真心,總歸是值得讓人慶幸的。

也或許,正因是不缺吃穿不短銀錢,才不會輕易對那些有關未來虛無縹緲的承諾動心。

他們阿鯉,是被捧在手心裡,好好富養長大的小女郎,雖敏感卻純善,會因欣賞旁人才氣而伸出康慨接濟之手——

正因此,若此人當真與阿鯉出事有關,那便是絕不可饒恕的。

喜兒說到此處,看了眼常歲安:“……郎君知曉此事後,疑心女郎為人所騙,便試著出言勸阻過……但女郎認為周郎君德行厚重,便未有真正聽進去。”

“善意接濟是好事,咱們府中左右不缺這點子銀錢。”常闊看著常歲寧,溫聲提醒道:“但若一片善心被人利用哄騙,那卻是不妥的……歲寧覺得呢?”

既說到此人了,那他做阿爹的,少不得也要提醒些。

常歲寧點頭:“是當如此,是以還須勞煩阿爹讓人仔細查一查此人的底細。”

常闊訝然又欣慰地連聲答應下來。

“此人平日裡大致隔多久會送信來?”常歲寧繼續問喜兒:“我不在府中這段時日,是否有信至?”

“往常多是十日半月便有一封……至於這段時日,婢子便不知了。”喜兒說著,看向常歲安和白管事。

自女郎出事後,她便未再離開過自己房中半步——女郎是在她眼皮子下出的事,這般處置在規矩之中。

“有一封……”常歲安雖不太想提起此人,但也如實道:“大約八九日前,此人又悄悄從後門塞了封信過來。”

“信還在嗎?”常歲寧道:“我想看看。”

“你妹妹問你話呢!”見兒子神情猶豫,常闊就要抓起手邊的茶壺砸過去。

常歲安這才道:“劍童……去取信來。”

常歲寧又問喜兒:“還有從前此人的來信,可都還在?”

阿鯉既是真心賞識對方才學,想必會留下來——

喜兒聞言一時未答,只為難地看向常歲安。

常歲安已是臉色漲紅:“都……都在我那兒,劍童,你一併都取過來。”

劍童應下去了。

“先前女郎出事後,我與郎君也曾疑心是否與這周頂有關……故而便私自檢視了此人最後寫給女郎的那封信,想查實是否此人於私下約了女郎出門。”白管事在旁解釋道。

常歲安也羞愧道:“寧寧,此事是阿兄心急了,這才偷看了你的東西……”

常歲寧不置可否,只問:“所以,上元節前那最後一封來信之上,並未提及相邀之言?”

白管事點了頭。

也因此,他們才打消了這份懷疑。

女郎雖與此人有往來,但並無越矩之舉,平日裡相見只有靠書信相邀,再無其它傳話途徑。

加之對方八九日前,又曾來信相邀,倒的確不像是知曉女郎已經出事的樣子。

白管事將這些想法與推斷,都說了出來。

常闊若卻是有所思:“倒也未必就全無嫌疑……歲寧當晚落水後,落入了歹人手中,歲安僱船伕打撈未果,在外人眼中是為尋物,但若落水果真是人為,那於兇手而言那便是‘死未見屍’,多少是會不安心的……”

常歲寧點頭:“所以,若此事與周頂有關,那八九日前的來信,或一為掩飾,二為試探。”

——試探阿鯉是否還活著。

白管事思忖著點頭。

倒的確有這個可能。

只是他們急著尋女郎下落,由信中查證罷便未再深究,加之喻公那邊很快有了女郎的訊息,他們便也未再揪著周頂這條看似並無異樣的線了。

眼下看來,女郎落水之事,與落入柺子手中——或為兩件事,恰巧撞到了一起。

如今後者經過已明,女郎又清楚地記著自己曾經落水,便該真正徹查前者了。

信很快取了過來,足足塞滿了一整隻檀木匣子。

常歲寧一封封看罷,道:“這些詩賦,果然不一般。”

常歲安莫名喪氣——妹妹縱然腦子壞了,欣賞周頂之心卻仍不死嗎?

“正如阿兄所言,這是個騙子。”

常歲安幾人皆是愣住。

“歲寧,此話怎講?”常闊忙問。

“從前單看不覺得如何——”常歲寧胡謅了前半句,才道:“如今放在一起對比著看,才發現這些詩詞之風迥異,不似出自一人之手。”

常闊訝異:“都是白紙黑字,還能區別出這個來?”

“當然。”常歲寧道:“正如阿爹擅刀,亦精通騎射,縱然十八般武藝皆有涉獵,但鑽研側重程度總歸不同,而各人武功路數也可窺見各自心性——同樣,詩詞造詣之風亦與作詩之人的閱歷性情有關,而這信中所作,破綻便在此。”

要麼此人性情分裂嚴重是個瘋子,要麼便是絕頂奇才。

但如此奇才必早顯,正如魏叔易,遮都遮不住——而這般人才,必也不會缺“接濟”之人了。

“所以……妹妹,你是說,這周頂寫給你的詩詞,竟是他人捉刀?!”常歲安既驚且怒:“枉我還以為他當真有幾分才學!”

“才學應當還是有的,至少字寫得不錯。”常歲寧道:“可能是討好之心過盛,知曉自己的賣點在才學之上,便不想失了這光環,偏又不能總寫出滿意佳作,這才挪用或讓他人捉刀,一次未被瞧出來,便有了第二次。”

阿鯉再如何喜好詩詞,卻到底年少,且又閉門造車——

但她不同,她自開蒙起,身邊的先生便皆是真正的厚學之士,集天下之最。

故而這些東西在她眼中,便是一眼假了。

“我就說……心安理得誆用女郎的銀子,算什麼君子?這偽君子必不是什麼好東西!”常歲安既氣憤難當,又有幾分“果然被我料中”之色,一時間腰桿都挺直了。

常闊擰眉:“那此人便擺明了是哄騙歲寧了……而才德有損之人,品性又能好到哪裡去!”

“沒錯。”常歲寧拿起阿鯉出事前收到的那封信,正是上元節前一日——

她緩聲道:“且,正是此人邀了我前去上元燈會相見。”

這信上,另有玄機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