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棠看去,只見是那頭一直被象奴安撫著的母象也掙脫了開來,且正是朝著祭池的方向奔去。

眾人尚未完全平復的心絃再次勐地繃緊。

“他孃的,還有完沒完了!”常闊罵了聲,顧不得許多,奪過一名玄策軍手中的刀,一手持刀,一手去拉常歲寧,就要護著她退去。

“阿爹,不必。”常歲寧反握住他的手臂,輕一搖頭。

那頭母象很快來到了二人面前,但速度已經慢下,常闊握著刀的手放下些許,沙場出身之人,對待危機自有敏銳察覺在——這頭母象,此時是沒有威脅的。

常歲甯越過擋在身前的常闊,上前一步。

那母象發出一聲悲鳴般的叫聲,伸出長鼻,輕輕觸碰著她的左肩。

常歲寧微轉頭看了一眼,才見肩膀處受了傷,滲了血跡出來。

悲鳴聲還在繼續,落在眾人耳中,亦叫人感到莫名悲慼。

髮髻衣裙凌亂狼藉的少女仰首而立,與那頭母象對視著。

少女與巨象,這巨大的視覺懸殊感在此一刻卻出奇地和諧,如一幅充滿禪意的畫,使人心中莫名安寧。

那母象的叫聲還在繼續迴盪著,憐憫的眼中似有著哀求之色。

“放心,不殺它。”常歲寧說道。

母象似聽懂了她的話,仰頭叫了一聲,這才安心地退至一旁,站在祭池邊,守著掉落祭池中的同伴。

喜兒跑上前來,看著常歲寧一身的血跡斑斑,一時不知從何下手才好,淚水不由在眼眶裡打轉:“女郎!”

此時,有一隻大手遞了件玄色披風過來。

常歲寧順著那隻染著血跡的修長大手,往上看去,瞧見了一張沒有太多表情的冷峻面孔。

衣裙多處被刮破的常歲寧沒有推辭,微一點頭:“多謝。”

得了女郎點頭,喜兒忙將披風接過:“多謝崔大都督!”

喜兒很快將披風給常歲寧披上繫好,常闊則與看向那祭池中那頭大象的崔璟交換了一記眼神。

見得常歲寧平安無事,姚冉的心也終於遲遲落下,這才走到裴氏面前:“母親……”

“啪!”

裴氏揚手一記耳光打在少女臉上,咬牙切齒道:“廢物,竟連自己都顧不好!”

姚冉怔怔地看著她。

初才經歷了一場死裡逃生的少女,對上那雙冷漠壓抑甚至帶著不知是衝著誰來的恨意的雙眼,此一刻終於難忍心中委屈,淚水滾滾而落。

同時,一個可怕的猜測忽然在心頭閃現。

母親是真的怪她不曾顧好自己嗎?

還是說……事情的發展,和母親所預料期盼看到的不同……故而才將怒火宣洩到她身上?

這個猜測讓姚冉登時如墜冰窟,淚水也莫名止住了。

“這……”曾氏縱是平日裡在裴氏面前是個包子,此刻也忍不了了:“冉兒好不容易逃過一劫……長嫂又何苦當眾如此!”

說著,一把將姚冉扯到自己身邊來。

裴氏目光寒極:“我教導自己的女兒,輪不到旁人過問!”

“好了。”姚家老夫人皺眉打斷了這糟心的對話。

姚夏氣得臉頰漲紅,偏又不敢多言,只能在心中雙手合十唸叨——都說大雲寺乃風水寶地,此處神佛最是靈驗!所以佛祖若看到了聽到了,就該扣大伯母功德!

給她扣光!

叫她倒欠!

女孩子在心底悄悄向佛祖告著自認最陰暗險惡的黑狀。

這邊姚家女卷的幾句爭執,並無太多人留意到。

隨著發狂的神象被困於祭池內,變故得以平息,四下有著短暫的平靜。

但這短暫,無疑只是表象。

此時放眼狼藉的四下,無一處不在傳達著同一個叫人膽寒的結果——這場祈福大典,被徹底毀了。

聖冊帝為這場仲春祭祀,籌備良多。

此刻,祭壇之上,龍顏雖未見震怒之色,卻已然罩了層寒霜。

幾名象奴正跪伏在祭壇下方請罪:“……奴婢們未能提早察覺神象異樣,應對無方,實在罪該萬死!”

“但近日飼養,一應事宜皆未敢怠慢分毫……實在不知是何處出了差錯!”

“神象性情溫順,從未有過無故發狂之先例,今日實在,實在是……”

“請陛下降罪!”

甚至沒有人敢在此時出聲求饒。

渾天監的幾名官員也跪了下去,渾天監掌天象節氣,卜算吉凶擇日之事,此時那為首的監正在帝王的審視下,身形抖如篩糠般開了口:“神象絕不會無故傷人……神象掌太平之象,為祥瑞化身,乃是陛下及大盛與上蒼感應相通的使臣……今次於此祈福大典之上,忽現異狀,恐是……恐是覺察到了什麼不祥之物……”

此言出,四下眾人色變。

一道道目光皆下意識地看向那“不祥之物”。

而此時,一聲質樸的問候聲突然傳來。

“放你爹的狗屁呢!”

“你們渾天監做事,竟是這般毫無憑據之下即可隨口妄言,汙人清白的嗎!”

常闊指著那監正罵道:“老子看你生得賊眉鼠眼,見之令人生嘔,倒更像是那不祥之物!且一張嘴更是臭不可聞,活像潑糞,來日再有戰事,兩軍交戰若用得上那糞水金汁,倒不必提前備下,只需將閣下這張嘴帶上,便可取之不盡一舉滅敵大獲全勝了!我軍不必多費一兵一卒豈不美哉!”

說著,又怒聲質問渾天監其他官員:“我看你們渾天監當真是窮透了,怎麼,竟連買條繩子的銀子都湊不齊?——不好好拴起來,竟叫他大白天就出來胡亂咬人!銀子不夠,老子這有!”

說著,竟還真摘了腰間的錢袋子,朝著那監正的腦袋重重砸去。

“全拿去!買條繩子若用不完,那便再拿去扎紙人,湖白幡,換紙錢,再多請幾個人來抬棺!免得一個抬不穩當再給你折騰翻咯,那可真就是活也晦氣,死也晦氣了!”

那監正被罵得一張臉紅黑交加,那銀袋子更是砸得他的烏紗帽飛了出去,一時既是羞惱又覺畏懼,頭都要抬不起來了。

這老匹夫竟如此粗魯!又如此刁鑽!

沒個人來管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