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鵠原本殷貴,還沒做俠兒之前,還沒被稱為殷六俠之前,是個小富戶之子,飽讀聖賢之書,若命運沒有意外,他該像他老子一樣,娶幾個美嬌娘,生一院子的娃,繼承值八千兩的家產,終生富貴無憂。

直至他見到了李知秋,才明白,聖賢書裡說的大義,並非是準的。所以,他棄文學武,更名為鵠,寓為此生不負鴻鵠之志。

前些時日,他在暗地裡,接了俠兒的探龍令,帶著幾個義結金蘭的兄弟,潛入涼州,行探查之舉。

那位蜀州里的總舵主,他未曾見過。但終歸是聽過,僅憑著拒北狄的大義,便足以讓他神往。

當然,他可以直接入蜀。但他沒有,寸功未立,他覺得愧對大義。

“六哥,涼州狗越來越多了!”

八個人立在王宮的琉璃瓦頂,橫著劍,白袍被晚風撩起。

“斷命籤!”八人之中,一箇中年俠兒,沉著臉開口。

沒有任何的耽誤,八個俠兒迅速抓鬮抽籤,只攤了手,無一人笑,盡皆是悲慟且壓抑的哭聲。

“短籤者,隨我斷後!”

“長籤者,想辦法裡開涼州入蜀,若遇著人,便說涼州欲要出奇兵,便說蜀州有涼州的內狗!”

“老六,你腦瓜子靈活,多想些辦法。只可惜,我等探不出太多的資訊。”

“我等去也!”

殷鵠淚流滿面。

一瞬間,四朵白木蘭,開始在天空盛開,朝著琉璃瓦下的涼卒,撲了過去。

“六哥,快走!”

另外四人趁著機會,手握長劍,尋了一處安全的方向,便急急往前掠動。

王宮之外,董文冷冷抬頭,手裡的狼頭弓崩弦而出,眨眼之間,便射穿了一個俠兒的胸膛。

俠兒痛呼落地。

圍過來的涼卒,迅速掄起長刀,將落地俠兒,劈得血肉模糊,再也不動。

“主公好箭法!”

“那是自然,我董義孝,可是涼州狼箭的弟子。這些鬧騰的俠兒,我便如射雀兒一般——”

又是一襲白衣中箭,輕功再也掠不出來,被一個狂奔而來的涼州裨將,一刀割飛了腦袋。

“再射一隻雀!”

正在廝殺的中年俠兒,背部中箭,奮力殺退了幾人,轉了身,不管不顧地朝董文撲來。

嗝。

一支長槍,穿透中年俠兒的腹部,往後帶飛了十餘步,才不甘地翻倒在地。

“聽說,內城的渝州王,也同樣擅長槍法。不知他的槍法,和我相比起來,可有勝算?”董文重新抓起了狼弓,語氣訕然。

“留一個活口!”

“逃走者!若是不降,就地格殺!”

……

涼州城,一間破院裡,最後的四個俠兒,沉默地藏匿著。不敢生火,不敢泣聲,只敢小口小口地咬著乾糧。

“老六,你是讀了十年書的人,可有法子出去?”

殷六俠撐出笑容,“自然有的,給我一些時間。”

實際上,他剛才出去探過。涼州的四座城門,都已經徹底封鎖,著了重兵把守。

想逃出去,機會渺茫。

“董文做了涼州王后,性惡濫殺,恨不能手誅此獠。”

“只可惜,先前我等在瓦頂上,只需最後一會,便能聽到那個狗賊的名字了。”

殷鵠並沒有參與談話,他真在想著辦法,想把訊息帶回蜀州。比起其他的幾個俠兒,他的心底,更明白司馬修要做什麼。

內應且不說,單單那支奇兵,便足夠讓人害怕。

“先換地方,這裡逗留很久了。”沉吟了番,殷鵠小聲開口。

先前的斷命籤,殷鵠後來才發現,捨身成仁的,都是那些兄長。他才明白,那四位兄長,在入宮之時,便已經留了死志。

“江山霧籠煙雨搖,十年一劍斬皇朝。”

……

白鷺郡。蜀錦的生意,依然如火如荼。作為後勤營將軍的陳盛,此時也皺起了眉頭。

“將軍,這些人還不肯走。說買了蜀錦,就該派船運送。”旁邊的有個裨將,凝聲開了口。

“跟哪個織造商買的,便讓他們找誰。”披著戰甲,陳盛冷冷起了身。這些時日的蜀錦生意,他找竇通問過,發現情況有些問題。

所以,在他的面前,這些外來的富戶,不再是老友,更像是一群瘋子。

“將軍,我都講了,他們不聽。”

“驢兒草的破爛貨。”陳盛罵咧了句,帶著十幾個部署,直直往前走去,走到了七八個小富商面前。

“你可是陳盛將軍?我聽人講,你是管戰船運送的?”

“是又如何。”

“老子們做了好大一單生意,你不得伺候好嘍?”一個小富商梗著脖子,鼓著一口氣怒問。

陳盛冷笑,抬起僅有的一條手臂,一巴掌扇了下去。沒遇到自個東家之前,這一生,他或許都是個小馬伕,更有可能,死在北狄攻城之中。

但現在不同。他這一路跟著自個的東家,上過戰場,殺過人見過血,那條斷臂,還是在攻望州的時候,被狄人砍斷的。

“你敢欺我?我做了好大一筆生意!我聽人講,你先前時候,不過望州一小馬伕!”

陳盛冷冷抽刀。

梗著脖子的富商,瞬間驚得往後逃走。

“我再講一遍,別再問我要船,若生意做不得,各位請便!”

回了刀,陳盛轉身回走。又有個富商,約莫是個聾子,多問了一嘴,直接被陳盛用腳踹飛。

“將軍,你看那邊。”

陳盛轉過頭,循著裨將的聲音,往前一看,發現幾個怪里怪氣的富商,約莫是臉髒了,正捧著一方華美的蜀錦,大咧咧地抹著臉龐。

待發現陳盛看來,又急忙將抹臉的蜀錦放下,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邊。

“陳將軍,讓讓,快讓讓!改日請你吃酒。”

又有一個蜀州織造富商,剛送完了蜀錦的訂單,此時,正帶著百餘人僱工的馬隊,重新往蜀中方向回趕。

“錢掌櫃,四月之後,我要兩千匹!”

“我一千匹!”

馬車上,那位織造富商,以及跟著的百餘個個僱工,聽得這些聲音,都紛紛臉色狂喜起來。

陳盛靜靜看著,許久,才轉過了頭。

“傳信主公。便說,白鷺郡的蜀錦生意,好像真要開始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