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宰相,離開的很坦然。

事實上到了他們這個年紀,雖然不能算完全不戀棧權位,但是這麼多年該受用的也都受用了,該風光的也風光了,在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紀,心裡掛念的無非是四個字。

為後人謀。

所以不管是楊敬宗還是張簡,雖然心裡難免會有失落感,但是都還算平靜,大大方方的回到中書省,與其他三位宰相交割了公事以及印信,然後兩位老宰相手拉手,互相攙扶著離開了中書省。

張相國離開中書之後,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做事十餘年的地方,然後爽朗一笑:“身在樊籠十餘載,今遭得自在也。”

這兩位宰相,都是小弟親政之後任命的宰相,兩個人在中書省都有近二十年了。

只不過他們兩個人進中書的時候,還是中書省的晚輩,並不能主持中書大局,一直到十年前,楊敬宗才接過“首相”的交椅,開始主持政事,也是在那個時候,張簡成為了中書次相,與楊敬宗一起攜手走過了十年時間。

此時,兩個老傢伙攜手走在皇城之中,頗讓人為之感慨。

聽到了張敬的感慨之後,一旁的楊敬宗搖頭,長嘆了一口氣。

“陛下不准我們離開建康,崇德你身子硬朗,再在京城過幾年,也不算是什麼事情,可老夫這身子…”

楊相愁眉苦臉,臉上盡是憂愁。

“恐怕要客死異鄉嘍…”

“讓相國留在京城,是陛下離不開相國。”

張敬給楊敬宗做了十年副手,比誰都清楚楊老頭的心思,他笑著說道:“哪天陛下碰到了難處,還得請相國回來主持大局呢。”

“老夫老嘍…”

楊敬宗的身體已經微微有些句僂,他扭頭看了一眼身旁這個副手,嘆息道:“老夥計,這一次是我拖累了你,要不是我,以你的身體,最少還能再幹五年的宰輔。”

“相國玩笑了。”

張敬笑容很是灑脫:“且不說我的身體比相國好不了多少,就算還能幹幾年,早幾年致仕也是天大的好事情,能回家好好休息,說不定能多活幾年。”

他看著楊敬宗,臉上依舊帶著笑容。

“咱們年紀大了,本來就到了該休息的時候了,多休息休息,說不定能多活個幾年,多看看這人世間。”

“年近古稀,休息自然應該休息。”

楊敬宗的眉頭趴了下來,面帶哀苦之色。

“只恐怕,年輕人做事太毛燥,急功近利,要吃大虧的。”

“要吃虧也是他們年輕人吃虧。”

張相反倒看的很開,笑道:“與我們這些老東西無甚干係了。”

“崇德你倒是灑脫得很。”

楊老頭又搖頭嘆息:“我卻在心裡有些擔心,擔心那些年輕人做事情,不曉得輕重…”

他看向張敬,突然笑了笑:“咱們倆共事這麼多年,之所以會在這件事情上有分歧,多半是因為你有個好孫兒,因此能夠放心把事情交給小孩子們去做,老夫便沒有你這個福分。”

老丞相又面露愁苦之色,搖頭道:“老夫家裡那些個兒孫後輩,便沒有一個有出息的,但凡能出一個張易安那樣的人物,老夫現在閉眼也是笑著走的。”

張易安張簡,二十歲出頭便中二甲進士第三十九名,實打實的高材生,不說與其他普通讀書人相比,哪怕是在建康的衙內圈子裡,張簡也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衙內了。

“那孩子心性不定。”

張相想起了自己的這個大孫子,也忍不住搖頭。

“將來前途如何,還很難說。”

“至於相國的後人…”

張敬微笑道:“聽說楊家的小相公在建康很是出名,以老相國的功勞,可以讓他恩蔭入仕,將來說不定會繼承相國的衣缽。”

“小相公?”

楊敬宗悶哼了一聲:“那逆子每天只會在建康城裡四下晃盪,招風惹雨,就他也配相公二字!”

“提起他,老夫就覺得心中無名火起!”

兩個老傢伙一邊聊天,一邊互相攙扶著,離開了皇城。

就在兩位宰相離開皇城的時候,一個面色白皙,模樣俊俏的中年人,已經等在了甘露殿門口,他在門口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後,甘露殿的殿門終於開啟,高太監從裡面走了出來,上下打量了一眼門口等候的中年人,低眉道:“江都知府是罷?”

中年人正是江都知府陳裕,聞言他連忙站了起來,對著高太監恭敬低頭行禮:“回公公,下官江都知府陳裕。”

“嗯。”

高太監點了點頭,問道:“吏部去過了沒有?”

陳裕老老實實搖頭,開口道:“公公,現在吏部衙門還沒有開門,下官進京之後,也不敢再見旁人,第一時間便來拜見君父了。”

“倒是很會說話。”

高明點了點頭之後,開口道:“本來你應當先去吏部述職,述職之後再來求見陛下,不過你運氣算好,陛下願意見你了。”

“你隨咱家來罷。”

說完,高太監扭頭,揹負雙手,在前面帶路。

陳裕恭恭敬敬的跟在高明身後,沒過多久就到了皇帝面前,高太監上前,笑著對皇帝說了一句什麼。

與此同時,陳裕也畢恭畢敬的跪在了地上,對著皇帝叩首行禮。

聽了高明的話之後,小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陳裕,然後緩緩說道:“你就是陳裕,江都知府陳裕?”

“臣江都知府陳裕,叩見聖駕。”

“不必多禮,起來說話罷。”

小皇帝吩咐陳裕起身,認真打量了一遍這位江都知府,然後開口問道:“陳知府,朕有個問題要問你…”

陳裕慌忙低頭:“陛下請問,臣知無不言…”

“去年,江都有一個叫做沉毅計程車子因為文章寫得好,朕便請他給宮裡的邸報司寫了幾篇稿子,這件事情陳知府知道麼?”

皇帝說的這話,既高明也有些不太高明。

高明之處在於可以敲山震虎,而不太高明的地方就是,皇帝不應該暴露是自己請沉毅去寫邸報。

不管是邸報司還是高明,都是很好的推脫責任的物件,皇帝實在沒有理由把這種事情往自己身上攬。

陳裕顯然對於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他深深低頭到:“回陛下,臣…聽說過一些…”

皇帝面無表情:“在哪裡聽說的?”

陳知府深呼吸了一口氣,深深低頭道:“陛下,事涉師長…”

這句話就等於是直接承認是楊敬宗乾的了。

皇帝也沒有廢話,

“你直說就是。”

陳裕這才低著頭,隱隱約約之間,把楊府蒐羅訊息的事情報告給了小皇帝。

皇帝陛下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陳裕,然後拍了拍後者的肩膀,開口道:“好了,朕已經明白了。”

“你剛到建康,回去歇著吧,明天記著去一趟吏部,過兩天吏部忙活完了,應該會有人找你的。”

“是。”

陳知府恭敬告退,剛離開皇城,他坐上了自己的馬車,看著車廂裡提前靜心準備好的禮物,面色平靜。

見完皇帝,此時該去見老師了。

“去楊府。”

車把式應了一聲,然後回頭看向陳裕,笑著說道:“老爺,建康城裡姓楊的,沒有一千家也有好幾百家…”

陳府尊臉色一沉,悶聲道。

“去楊相國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