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祿說完這句話之後,就直接離開了這座望淮樓。

連飯也沒有吃。

而沉毅,則是一個人默默在這座望淮樓的四樓,默坐了許久。

他站在四樓的窗邊,一個人默默的看著幾乎可以盡收眼裡的淮安府,一言不發。

等小二過來上菜,才把他從出神之中驚醒,小二離開之後,沉毅也沒有去動桌子上的飯菜,而是依舊默默的看著窗外。

小半個時辰之後,沉老爺的目光,才慢慢堅定了下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在心中喃喃低語。

“我與趙祿不一樣…”

“不拼這一把,我下半輩子,才會真正睡不安穩。”

念及此處,他飯也沒有吃,徑自推門離開這間雅間,走出瞭望淮樓。

望淮樓下,蔣勝等隨從正在樓下等候,見沉毅走了出來,他連忙迎了上來,低著頭說道:“公子,您嚇死我了,這麼久都不下來…”

沉毅笑了笑,開口說道:“這有什麼可擔心的?城外有我近千騎兵,這淮安府是咱們大陳地界,誰也動我不得。”

說完這句話,沉毅看了蔣勝一眼,開口道:“你們應該也餓了,正好我也沒吃,咱們找個地方先吃飯,吃完飯之後…”

他看向蔣勝,開口道:“吃完飯之後,你去幫我找個住處,距離淮安知府衙門近一些的。”

沉老爺頓了頓,開口道:“記得要大一些,將來可能就當作是我的行轅使用,處理公事。”

“該給人家錢記得給錢。”

沉毅想了想,開口道:“先租個兩年時間罷。”

蔣勝連忙點頭,開口道:“是,小的吃了飯就立刻去找。”

“找不到合適的,或者人家不願意出租,也不必強求。”

沉毅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說道:“就找個遠一點的,或者小一點的也行。”

蔣勝笑著說道:“公子放心,只要錢給夠,不願意出租,也出租了。”

對於現在的沉毅來說,這種事情實在不是什麼大事,要不是擔心蔣勝等人仗勢欺人,他連交待都不會交待一句。

說完這些話之後,一行人在街邊找了一家飯館,吃了頓飯之後,蔣勝就帶著兩個人去給沉毅找住處了。

而沉老爺,則是帶著四五個隨從,在淮安街頭上閒逛,見識著淮安的風物。

到了傍晚時分,蔣勝幾個人終於給沉毅找好了宅子。

準確來說,應該說是一處別院,因為目前沒有人住,再加上蔣勝給的價格優厚,因此只半天時間就租了下來,並且去衙門立了約書。

其實,如果沉毅亮出自己的欽差身份,甚至蔣勝亮出自己的欽差隨從身份,他們在淮安府住下來,就不可能出一文錢。

因為淮安本地的大戶,會爭先恐後的把自家的大宅貢獻出來,或者是邀請沉毅這個欽差老爺,去自己家中居住。

畢竟沉毅這個欽差,手裡可是有兩萬兵馬的。

這麼說吧,在未來兩年時間裡,別的地方不敢說,最起碼在淮安府境內,沉老爺的權力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

生殺予奪!

這些地方大戶,自然是要討好沉毅的。

不過沉毅懶得用這個身份,聽到蔣勝成功租下來院子之後,因為一路舟車勞頓,他也沒有了閒逛的心思,就在幾個隨從的帶領下,回到了住處。

蔣勝等人,已經在院子門口等著,見到沉毅之後,蔣勝立刻迎了上來,開口道:“公子,熱水已經給您備好了,晚飯也在弄,您這些日子辛苦,洗個澡,吃點東西,早些休息罷。”

沉毅微微搖頭,開口道:“帶我去書房,我要給建康寫一封急信。”

蔣勝連忙點頭,一路領著沉毅,進了這座院子的書房,並且很懂事的幫著沉毅點起了油燈,然後站在一旁磨墨。

很快,一封書信寫好,沉毅從腰上取下自己的私章,蓋上去之後,把信封好,遞給了蔣勝,沉聲道:“用內衛的路子,火速送到宮裡去。”

一般人,是不可能直接給皇帝寫信的,甚至一般的官員也不行,大部分官員給皇帝的奏書,都要先經過中書或者是其他衙門,才能送到皇帝手裡。

但是幾年前沉毅在東南的時候,就有直達天聽的權柄了。

蔣勝聽到這句話,就知道事情不能怠慢,他兩隻手小心翼翼的接過書信,然後轉身去送信去了。

蔣勝離開之後,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氣,去臥房裡洗了個澡。

他著實是累了,這會兒腦子裡也不去想其他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

就在沉老爺熟睡的時候,他的信被內衛,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了建康。

淮安府距離建康,也就八九百里的路程,因此沉毅寫完書信的第三天,他的信就被送到了皇帝手裡。

皇帝陛下,此時剛剛見完禁軍的將領,等到高明把沉毅的書信遞到他面前的時候,他打著哈欠拆開了這封信,只掃了一眼,便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沉七,要的越來越多了。”

高明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皇帝悶哼了一聲:“竟然想要朕給他換一個淮安知府,免得他打仗不利索…”

這話聽起來像是自說自話,但是高明知道,皇帝在詢問自己意見,不然也不會把信的內容給說出來。

這位大太監想了想,然後笑著說道:“沉郎中此時大權在手,兩萬將士即將進駐淮安,如果淮安的知府跟他不對付,他自己恐怕也是可以換的。”

高太監頓了頓,微微低頭:“只是到時候,會鬧的不太好看罷了。”

皇帝眯了眯眼睛,回頭看了一眼高明。

高太監面色恭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皇帝悶哼了一聲:“你倒是越來越向著他說話了。”

高太監連忙跪在地上,低頭道:“陛下,奴婢…奴婢…”

“好了。”

皇帝皺眉道:“也沒有說你什麼,用不著大驚小怪。”

說完這句話,皇帝看著手裡的書信,若有所思:“你去…”

“把趙治叫到宮裡來,就說朕要問政於他。”

高明連忙點頭,立刻派人去了一趟戶部,把戶部尚書請到甘露殿來。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趙昌平便到了甘露殿裡,他半彎著腰,對著皇帝拱了拱手,開口道:“臣趙治,拜見陛下…”

皇帝臉上露出笑容,開口道:“趙卿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趙昌平道了聲謝之後,也就老實不客氣的坐了下來。

畢竟到了他這種級別,距離位極人臣只一步之遙了,而且替老李家奮鬥了一輩子,這會兒面對皇帝,心裡已經古井無波了。

趙昌平落座之後,皇帝把面前的書信遞給高明。

“去拿給趙卿看看。”

高太監立刻拿著書信,遞到了趙昌平手裡,趙昌平自小以神童著稱,可以一目十行,只片刻時間,就把一封書信看完。

因為是涉及到自家“子侄輩”的事情,趙昌平下意識就想否決這件事情,以洗脫自己與沉毅“政治聯盟”的嫌疑,不過話到嘴邊,這位戶部尚書還是沒有說出口。

畢竟人在朝堂上,雖然時刻要注意明哲保身,但是不是什麼時候,都要明哲保身。

有些時候,該說的話,還是得說出來。

不然良心難安。

趙尚書抬頭看了看皇帝,然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開口道:“陛下,沉毅身為欽差,手裡又握有重兵,在淮安府任何事情,恐怕都可以一言而決,他實在是沒有必要去換什麼知府的。”

“此時寫信過來要求換知府,反而對他不利。”

“但是他偏偏又寫信給了陛下,要求換知府。”

趙尚書又嘆了口氣,語氣有些蕭索:“老臣看來,他要求換知府,並不是為了在淮安爭奪權力,而是希望有一個能夠全心全意配合他的地方官。”

皇帝若有所思,問道:“配合他什麼?”

趙昌平沉默了好一會兒。

然後才抬頭看著皇帝,說話難得有些頓挫。

“沉毅在信上說,派個新知府過去,以安民心,以全聖德,老臣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讓這個新知府…”

“在必要的時候,配合他…”

趙尚書幽幽的說道:“遷移淮安百姓。”

聽到這句話,即便是權術精深的皇帝陛下,也頗為動容。

他默默站了起來,走到趙昌平面前,重新拿起沉毅的書信看了看,然後他轉身看向趙昌平,神色難得的嚴肅了起來。

“趙卿以為…”

“誰人合適任這個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