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後的兩三天時間,沈毅基本上都泡在兵部衙門。

除了是跟姜老頭儘量多要些東西之外,更要緊的事情,是給下面的將領們要官。

時至今日,淮安軍上下很多將官,還是因為資歷不夠,一直是以低品級配高職位,比如說鍾明這種指揮僉事,理論上來說他只比千戶高上一級。

但是實際上,他早就已經在幹指揮使的活了。

甚至還有以千戶身份,幹指揮使活的。

至於以百戶身份領千戶實職的,更是比比皆是。

雖然去年一整年時間,在戰事上沒有太大的進展,但是戰功是實實在在有不少的,畢竟一整年時間,淮安軍著實殺傷了很多齊軍。

因此沈老爺,需要給手底下這些兄弟們要官。

不能你這個主帥,每年回建康一趟升一次官,底下的這些兄弟們卻紋絲不動,這樣哪怕威望再重,長年累月下去,也會難免在軍中積攢怨氣。

好在沈老爺自己就是兵部出身。

尤其是現任兵部武選司郎中鄭嶺,還是他的“故吏”,再加上跟姜老頭關係不錯,因此這幾天時間,他在兵部磨出來的效果很是不錯。

只要是他那個功勞簿上記下的人名,基本上都有的升。

正月十九,沈毅終於準備好了一切,動身準備返回兗州前線。

本來,這個時候,葉嬋已經算是入門了,應該待在建康,但是沈毅身邊缺人照顧,也需要一個貼身的“秘書”幫忙處理一些不方便給外人看的事情,因此這一次,葉嬋依舊跟著沈毅北上。

甚至這一回,她不再乘坐馬車,準備跟沈毅一起,騎馬北上。

這天早上,沈毅告別了家裡的一眾家人,以及親朋好友,甚至是代天子前來相送的太監孫謹,與一眾隨從一起,騎馬離開建康。

走出官道十餘里,騎在馬上的沈毅,遠遠看到前面有一個二三十人的馬隊,他用望遠鏡看了一眼,然後催馬上前,很快靠近,跳下馬匹,對著前面道旁的年輕人拱手行禮:“世子。”

正是晉世子李穆。

李穆拱手還禮,對著沈毅微笑道:“沈撫臺客氣。”

聽到這個稱呼,沈毅一怔。

雖然已經是實任的山東巡撫,但是這麼些天,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稱呼他。

他微微搖頭,啞然道:“世子莫要取笑,我這個巡撫,有名無實而已。”

“早晚名至實歸。”

李穆此時,已經年近三十,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微笑道:“早年遇見子恆的時候,便看出來子恆非是池中之物,如今短短數年,子恆便已經跳出池中,平步青雲了。”

沈毅搖頭,謙虛了兩句,開口笑道:“我這會兒已經離建康城十幾裡遠了,難得世子出城這麼遠相送。”

李穆有些無奈的看了他一眼,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幾輛大車,開口道:“子恆難道瞧不出來,我這也是要出門?”

沈毅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但他還是撓了撓頭,開口道:“世子南下,似乎不應該走此門…”

“聽說你今天出建康,就在這裡等你了。”

他看了看沈毅,嘆了口氣道:“子恆真是給我找了個好差事,這一趟南下,我手上,又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沈毅也有些不好意思。

“能者多勞嘛。”

“世子多辛苦一些,為小世子,爭一個世襲罔替。”

前一次李穆北上之後,皇帝已經許他三代不代降,這是難得的恩典,距離世襲罔替,只差一步。

其實三代晉王,已然很難得了。

畢竟誰也不知道,王朝更迭,距今還剩幾代。

因此在那之後,晉王父子也就熄了“奮鬥”的念頭,連晉王爺李睿,也辭去幹了好幾年的建康尹差事,回王府享受生活去了。

不過世襲罔替四個字,畢竟說出去好聽一些,以後在王族裡,也有面子。

李穆苦笑道:“但願如此罷。”

他看著沈毅,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在這裡等著子恆,一來是相送,二來子恆你才是市舶司的肇始之人,我想問一問子恆你,市舶司現在的情況,應該如何處理?”

“世子如果只是南下查賬,肯定查不出任何問題。”

沈毅只是略微思考,就沉聲道:“癥結是,錢為什麼每年越來越少,少的錢是從哪裡開始少的,為什麼少。”

“或者說,這些錢去哪了。”

說到這裡,沈老爺殺氣畢露:“世子,現在朝廷在打仗,很是缺錢,非常時候行非常事,跟那些蠹蟲們,講不得紀法規矩了。”

“該殺就殺。”

“用不著費心費力的去查,把該殺的人殺怕了,自然水落石出!”

李穆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子恆以為,哪些人該死?”

沈毅悶聲道:“首先就是戶部派下去主持市舶司的官員,其人第一個該死!”

晉世子微微搖頭:“這人應該不會蠢到伸手,因為他要首當其衝的承擔責任。”

“這因為如此,他才該死。”

“其人或許不壞,但是一定夠蠢。”

“被人拿捏在手裡玩弄,讓市舶司歲入,兩年之內,暴跌了五六成!”

“不殺不足以立規矩。”

市舶司的事情,在沈毅看來,並不是如何複雜,很大機率是原先主管市舶司的那些太監們乾的。

原因很簡單,一來是想向皇帝證明,市舶司宮裡的人能幹好,外廷的人幹不好。

二來,是有戶部的官員來負責了,這些原本不敢伸手的太監們,就可以肆無忌憚的伸手了。

而且這其中,必然有地方勢力和地方官員的參與,與太監們一起上下其手。

沈老爺頓了頓,繼續說道,

“順著戶部官員這條線,應該就可以摸到一些同樣該死的人了。”

李穆先是點頭,然後有些慨然的搖了搖頭:“明明知道這是陛下的生意,動市舶司的錢就是動陛下的腰包,偏有人不知死活,要往陛下腰包裡伸手。”

“一年一千多萬兩的行當,任誰都會眼紅。”

沈老爺面色平靜:“利益足夠大,他們什麼都敢碰,只是抱著一顆僥倖心,覺得雷霆只會落在他們推出去的人身上,不會落在他們自己身上。”

李穆把手放在腰間佩劍上,輕輕點頭:“聽子恆這麼一說,我心裡便有數多了。”

“無非是南下殺人而已,這種髒活累活,我乾的順手。”

沈毅拱手行禮:“有勞世子了。”

李穆連忙把沈毅扶了起來,然後看向沈毅身後不遠,正在怯怯等著的葉大姑娘,對著葉嬋招了招手:“葉大姑娘,不來見一見媒人嗎?”

當年他們在東南,沈毅與葉嬋之間的事情,李穆的確是起到了一些促進作用的。

葉嬋聞言,臉色有些羞紅,連忙上前,向李穆行禮。

“見過世子爺。”

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後,李穆對葉嬋笑著說道:“葉姑娘,我這一趟南下,是一定要去福州的,葉姑娘須得援手才是。”

葉嬋先是看了看沈毅,見沈毅微微點頭,她才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兩隻手遞到李穆面前,開口道:“世子爺拿著這塊玉佩,到了福州之後,去尋舍弟,舍弟當盡力協助世子辦差。”

李穆接過這塊玉佩,爽朗一笑。

“如此,福州市舶司似乎沒有那麼難了。”

他對著兩個人拱手笑道:“多謝二位。”

“等葉姑娘給子恆添了兒女,我一定備厚禮相贈。”

“多謝世子。”

李穆翻身上馬,在馬上對著二人拱手告別,然後領著自己的隨從,沿著官道奔弛而去。

葉嬋站在沈毅身側,看著遠去的李穆,輕輕吹了口氣,暖了暖自己凍的厲害的手,輕聲道:“這位世子爺,與其他的勳貴,似乎不太一樣。”

沈毅看了看她,笑道:“嬋兒見過多少勳貴?”

“以前在福州,總是接觸過一些的。”

她想了想,輕聲道:“不過不要說是建康的勳貴,哪怕是知縣知府的兒子,都是鼻孔朝天示人的。”

沈老爺也看向北邊,微微搖頭道:“晉世子的確非同常人,不過他心裡未必不驕傲。”

“只是輕易瞧不出來而已。”

葉嬋拉著自家相公的衣袖,嘻嘻一笑:“想來是他在夫君這個巡撫面前,也驕傲不起來。”

沈毅搖了搖頭,摸了摸她的腦袋。

“不要胡說。”

“上馬趕路罷。”

…………

一路賓士。

六天之後,沈毅一行人抵達兗州。

他遠遠眺望兗州城,看到了兗州城上依舊飄揚的沈字旗。

沈老爺緩緩握緊韁繩。

“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