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沈府。

沈銘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兒子,氣的臉色鐵青。

他揮手屏退了下人,蹲在自己兒子身邊,咬著牙,一字一句的顫聲說道:“你回來做什麼?”

沈敘抬頭看了看自己的老父親,神色平靜。

“爹,太原城高。”

“兒子需要做點什麼。”

“輪得到你啊?”

沈銘氣的半死,強忍著怒氣,咬牙道:“為父還在城裡,為父又沒有死了!”

“有什麼事情,非得你進城來涉險?有什麼事情,是你能辦為父不能辦的?”

沈銘低聲怒道:“難不成你老子不能幫著他們開城門,你一進來,這城門就開了?!”

沈敘微微搖頭,低頭道:“爹,有些事情您沒有想明白。”

“您為了孩兒進城發火,無非是擔心城外淮安軍無法破城,城裡朝廷的人發現咱們家跟淮安軍有溝通,因此對咱們家下手。”

“可淮安軍兵臨城下,如今短時間內,城裡朝廷的人,不會有心思管我們家。”

“如果太原破城,那自然不必多說,如果太原不破城,只要淮安軍不撤退,城裡那些官員們,沒有辦法跟燕都溝通,也不能拿咱們家怎麼樣。”

沈敘眯了眯眼睛。

“咱們家不僅跟晉王府關係親近,在這太原城裡,可認識不少人,真鬧起來,城裡一下子就得大亂,到時候說不定,還是個好機會。”

沈銘憤怒的拍了拍桌子:“你說的這些,難倒為父便不能去辦?”

“為父生氣是,氣在好容易你們兄弟倆都已經出去了,將來你們就是堂堂正正的江都沈氏的人了!為什麼還要回來冒險!”

“因為…七兄他未必完全信得過我們家。”

沈敘站了起來,扶住因為咳嗽,幾乎已經站不穩的沈銘,緩緩說道:“太原之後,咱們家或許能夠得個身份,但是七哥多半不會再用咱們家了。”

“南邊的沈家,如今可以說是步步生蓮,已經平步青雲了。”

“但是咱們家將來,回了南邊之後,又該如何是好呢?”

沈敘靜靜的說道:“所以孩兒必須得進城裡來,一來是保證父親您的安全,二來是盡力開啟太原城門。”

“這樣,孩兒實實在在的出了力,將來就算是厚著臉皮,也要在七兄那裡討個差事。”

“您做了這麼多年生意,應該清楚,官面身份是多麼好用。”

沈家這些年,生意場上無往而不利,一方面自然是因為沈銘有這方面的天分,更重要的是,頭上頂著一個晉王府的金字招牌。

沒有地方官敢盤剝他們。

沈銘大皺眉頭:“你哪來這麼多古怪的念頭,你七哥那麼大的身份,還有人敢欺負咱們家不成?”

沈敘沉默了片刻,微微搖頭道:“爹,您跟七兄,才見過一面罷?”

“孩兒跟他,也沒有見過多少面。”

“如今互相能有個笑臉,是因為互相有幫得到對方的地方,但實際上呢?”

沈敘很直接的說道:“早不親了。”

“七哥這塊大招牌,將來頂在頭上一次兩次,自然沒有問題,用的次數多了,本就不怎麼多的香火情分,也就一乾二淨了。”

“咱們家在南邊,還是得自己硬起來。”

“太原城這份功勞,孩兒必須進城來爭一爭。”

沈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了許久之後,嘆了口氣:“一旦生出亂子,你立刻趁亂離開太原,回到淮安軍軍中去。”

沈敘低頭:“孩兒遵命。”

沈銘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明日,為父去晉王府。”

“而你,去找那些能見的人罷。”

沈銘緩緩說道:“家裡還有幾張燕都錢莊的兌票,以及一些現銀,你都拿去用掉,再不用,估計也沒有機會用了。”

沈敘低頭,笑著說道:“爹,您放心。”

“孩兒覺得,機會很大。”

沈敘站在老父親邊上,開口道:“等太原破城,那位薛大將軍是沒有閒心去管太原的,到時候太原,估計要由您來安排。”

“即便將來七哥派了人過來打理太原,他們畢竟對太原不熟,很多事情還是要問過父親您。”

沈銘看了看兒子,微微搖頭:“為父年紀大了,不求這些,為父現在,只求將來蹬腿之後…”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能埋進江都老家的祖墳裡。”

沈敘面色嚴肅了起來,微微低頭。

“爹您放心。”

“有了太原的功勞,將來七哥不給咱們家辦好認祖歸宗的事情,我便找根繩子吊死在他侯府門口!”

“讓他這輩子,都休想睡好覺!”

沈銘聞言,啞然一笑。

“莫要耍嘴皮子了。”

“咱們父子好好議一議,明天該見什麼人,該說什麼話。”

“是。”

沈敘笑著說道:“明天,我先去我那姐夫家看一看。”

“先砸兩萬兩銀子給他,看他動心不動。”

…………

次日,沈老爺一早動身離開家裡,去了晉王府探望女兒。

而沈家的二少爺,也是一早離開家裡,開始見一些值得見的舊友故交。

到了下午的時候,沈敘來到了“二姐”家裡。

到了家中之後,郭貴還沒有回來,沈敘逗了逗幾個外甥和外甥女,又帶著他們,出去買了些糕點。

郭夫人心情好像不太好,沒有閒心去跟小孩子們玩鬧,等沈敘好容易坐下之後,她才連忙給倒上茶水,問道:“二郎,我妹妹還有兩個外甥,現在…”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我上回去你們家,說是已經不在太原了。”

沈敘臉上的笑容收斂,他沉默了一會兒,長長的嘆了口氣:“二姐,您也知道,我家是做生意的,走南闖北,在南邊北邊,都能聽到一些訊息。”

“世道亂了。”

沈敘痛心疾首:“家父察覺到了南賊可能有所異動,知道南賊厲害,便提前幾個月把家裡的婦孺都送出了太原,如今在西安府暫住。”

“畢竟南賊一路北上,一路上對上族人非打即殺,要是被他們進了太原,我們一家哪裡還有活路?”

“西安離得還遠,那裡也沒有人知道我家與晉王爺家裡的關係,就算被南賊佔了,總不至於沒了活路。”

郭夫人立刻憂心忡忡起來。

因為她的夫君,以及她幾個的孩子,都是朱裡真人。

“我聽說太原城牆堅固,南人應該打不進來罷?”

“這小弟就不知道了。”

沈敘嘆了口氣道:“姐夫在軍中當差,對南賊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不過南賊一路破山東,破河南,聲勢很大。”

說到這裡,沈敘從懷裡掏出來一張兩萬兩銀子的兌票,遞到郭夫人手裡:“二姐,實不相瞞,小弟這一趟來,一來給代草兒看一看她這幾個外甥,二來也是來求姐夫辦事的。”

“這是一點心意。”

沈敘低聲道:“小弟想請姐夫,偷偷放小弟還有家父,離開太原…”

他話音剛落,門口便有腳步聲傳來。

甲冑未脫的郭貴,大步走了進來,他看了看沈敘手裡的兌票,皺眉道:“二子你這是幹什麼?”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看到兌票上的數目之後,這位郭千戶,還是忍不住眼皮子抽了抽。

一旁的郭夫人,拉著自己丈夫的手到了外面,把事情大概說了一遍之後,夫妻倆簡單說了幾句話之後,才回到了沈敘面前。

郭貴推回沈敘的兌票,皺眉道:“二子,咱們這個交情,你還來這一套,太見外了。”

“這錢太傷感情,當哥哥的不能要。”

沈敘笑著說道:“這不是求姐夫辦事嗎,給姐夫一點茶水錢,理所應當,理所應當。”

郭貴再一次向這張兌票,猶豫了一下,然後抬頭看向沈敘。

“二子,幫你們家可以。”

“但是你二姐,還有你這幾個外甥…”

郭千戶拉著沈敘的袖子,也壓低了聲音。

“你須得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