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巴蒙德總督的下屬們、幕僚們,將軍,海軍司令,拉哈巴那大教堂的主事者,濟濟一堂,在會議室裡坐得滿滿當當。

“……情況就是這樣。”

巴蒙德總督的副官,安東尼奧·埃雷拉,掛起一幅地圖,語氣平淡地轉述了胡安船長帶來的訊息。會議室裡人人面沉似水:

一位十八級的大主教,兩位十六級的天騎士,一批十三、十四級的高階戰士和幾名主教。數百名精銳核心戰士,大群海盜。

這樣一支隊伍遠征雄鷹之國,兩三個月沒有訊息,連海邊的船都沒了,海港岸邊,甚至豎起了法師塔……

則阿方索副總督、泰拉莫大主教帶領的遠征軍,現在是什麼情況,已經不問可知。

而更糟糕的是,這樣一股勢力覆滅在雄鷹之國,會瞬間動搖王國對風暴群島的統治……哪怕是最好的情況,也會讓總督府的勢力,從戰略進攻,轉向戰略防守和收縮……

“唯一的好處可能就是,這次死了一大批海盜。”寂靜中,風暴群島總督區的海軍司令,阿隆索·巴爾瓦將軍,捋了捋他那一臉鋼針似的短鬍子,乾澀地發聲:

“短期內,我們不用為海盜煩神了……哈哈哈哈……”

他得到了一片白眼。海盜,海盜是什麼?說白了,身邊有護衛,城裡有治療者的人,誰怕海盜了?

海盜還不是得偷偷上岸,小心翼翼地把搶來的東西賣掉,還不是得喬裝打扮去教堂買聖水?那些皮毛,香料,珍珠,寶石,大頭還不是他們賺的?

但是,總督區的一支重要戰力消失,海盜們很快會變得猖獗。他們很少侵擾城市,但是,會搶種植園,會搶作坊,會搶一些小商人……就,很煩……

“最好不要有海盜。”巴蒙德總督淡淡回答:

“至少,去雄鷹之國的那些人,他們的家人,不應該被海盜襲擾。要不然,就真的成了大笑話了。”

眾人默默點頭。總督的話,等於給大家劃出了一條線:他們的家人最好不要動,萬一上面追責起來,也有個背鍋的。財產?

財產麼,弄得好看一點兒,軍力損失了那麼多,偶爾有護不住的地方,不也正常麼……

至於上面來追責的問題?

“我們應該立刻向上彙報。”

泰拉莫金袍大主教出發前指定的主事者,科沃大主教,斬釘截鐵地回答。

他由光輝教廷指派,對光輝教廷負責,與總督府的關係是合作而不是受其領導——

發生這麼大的事,不上報,等著被教廷懷疑他的忠誠?等著被教廷調回去問責,為什麼你攔不住泰拉莫大主教?

最糟糕的可能性,等著被絕罰?

“上報是肯定要上報的。”巴蒙德總督向他點了點頭,一張臉黑沉沉的。他召集眾人,未嘗沒有這個意思:身為總督,出了這麼大的事,他也必須向王室報告。但是——

“怎麼報告?該怎麼說?”

大家要統一口徑啊!

不能你說東,我說西,你把責任往副總督身上推,我把責任往大主教身上推……

會出事的!

為了統一口徑的事情,在場眾人又吵了大大的一架,拍桌子,摔茶杯,口沫橫飛。你指責我,我指責你,你掀我老底,我翻你黑賬……

等到確定下報告內容,巴蒙德總督一張五厘米厚的紅木桌子,缺了三個角,多了五六個指印,以及一排被手指硬摳出來的小洞。當然,聖光燒灼的痕跡,那也是絕對少不了。

“那麼就這樣定了。”毀掉一大張會議桌,只是最輕微的代價,巴蒙德總督看也不用多看一眼:

“就今天傍晚,日夜轉換時分,按照我們定好的稿子,從總督府的傳送陣和教堂的神術陣一起發出。然後,下一個問題——我們要不要探查一下那邊的情勢?”

會議室瞬間冷場。剛剛還瞪大眼睛,互相拍桌子,臉紅脖子粗的一干人等,一下子,就從熱烈爭搶,變成了對總督的問話充耳不聞。

科沃大主教仰頭向天,似乎突然對聖光起了足夠的虔誠心,開始專注地研究窗外射入的一縷陽光;

阿隆索·巴爾瓦低頭向地,手指在桌上劃來劃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劃海圖或者航線圖;

檢審法院院長何塞·特魯克微低著頭,似乎突然對面前的紅木桌產生了興趣,開始研究桌上手指摳出來的洞眼……

最後,還是港口稅務督辦,安東尼奧·莫爾瓦主動站了出來,為貴人們分憂。

身為一個出生在風暴群島的布洛林人,他很是費了一番鑽營,才拿到現在這個位置,並不想因為任何變動而失去它。

自然,想要保住現在的地位,就要做一些貴人們不願做、甚至裝作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

“光輝之主保佑,副總督閣下和大主教閣下帶領的隊伍,一定還有許多人存活。只是因為船隻被搶,他們無法返回——下官覺得,我們應該派人,至少派商船,前去接他們回來。”

會議室裡的氣氛迅速活躍了一下。巴蒙德總督微微側頭,掃了他一眼,並不做聲。僅僅如此,莫爾瓦督辦已經大受鼓舞,他摸了摸自己羊毛似的捲髮,一口氣說下去:

“當然,這些商船,也可以順便探查一下雄鷹之國的訊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王國和教廷,肯定會下來問責。到時候,就可以對他們說:我們已經盡力了,我們得到了如下成果……”

“你和商船打交道最多,這些事情就交給你了。”巴蒙德總督截口打斷。督辦先生立刻躬身:

“是!——不過,想要得到確切訊息,最好設法請高手進去看一看,這個,我就不行了……”

“這個以後再說。——散會吧!”

會議室大門敞開,一群貴人魚貫離去,各歸各處,各動各的腦筋。剩下巴蒙德總督一個人,留在被糟蹋得一塌糊塗的會議室裡,皺眉糾結:

要怎麼探查雄鷹之國的實情呢?

——或者,有什麼比較強大、又不太通世事、可以忽悠得動的高手,能連蒙帶坑,支使他去雄鷹之國走一趟呢?

****

圖帕克·阿馬魯在叢林中拼命奔逃。

他並不是雄鷹之國的戰士,當然,也不是雄鷹之國周邊,任何一座城邦的戰士。事實上,他來自雄鷹之國更南邊,很遠很遠的地方——

攀上高聳的山樑,又走下茂密的叢林。俯瞰過浩蕩的大洋,也仰望過白雪皚皚的山巒。從南到北,一路走來,地勢越來越低又越來越高,天氣越來越熱又越來越涼……

而他,也從一個只能按倒山貓的小戰士,成了一個敢於赤手掀翻石鱷、能夠揮刀斬落山鷹的強悍戰士。

甚至,圖帕克覺得自己回到家鄉,連那些沉在水潭裡,纏繞在樹幹上的巨蟒,也不是不能嘗試搏鬥一下。

但是,這樣的強悍,在一個多月前被打了個粉碎。那些天空當中落下的烈火,炸響的雷霆,以及無窮無盡的金光……

打死了他的頭人,他心愛姑娘的父親,那個肌肉虯結、乾瘦乾瘦的老戰士;

打傷了姑娘的兄長,那個成年禮上獵取了一頭灣鱷,在背上紋了一個鱷魚頭的戰士,那個笑起來滿臉燦爛的男子,很快就被人抓走;

整個部族的戰士,凡是跟隨出戰的,不是死,就是被抓……

圖帕克情急之下,悶頭跳進了一個汙水潭,叼著根蘆葦在裡面埋了一天一夜,僥倖沒被抓走。然而他也不敢回去:

回去幹什麼?

對他心愛的姑娘說,你的父親死了,你的哥哥被抓了,整個部族的男人都沒了,只有我一個人逃回來?

要救他們!

一定要救他們!

圖帕克咬了咬牙,用汙泥塗了自己滿臉滿身,悄悄跟上了押送俘虜的隊伍。那些穿著長袍子飛來飛去的怪人已經撤了,那些拍打著翅膀飛行的戰士,並不容易發現他的行蹤……

圖帕克躲躲閃閃,晝伏夜行,居然跟到了高原上。然而,從俘虜被押進金字塔,到廣場上的活祭,再到一大群、一大群的俘虜被押出金字塔,押到極遠極遠處的山凹……

圖帕克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甚至,他根本不敢靠近那個山凹。稍微靠近一點,就有一種冰涼的異樣感覺,激得他毛骨悚然。

圖帕克繼續潛伏。白天,藏在山洞裡,草叢裡,汙泥裡,努力潛伏;晚上,除了隔三差五偷點東西填飽肚子,就是設法打探。終於,他聽到了讓他全身冰冷的事情:

被押進山凹的那些人,永遠不會被放出來了!

他們,會一直被關在裡面,一寸寸地剖開,一寸寸地切碎。被毒蟲咬,被毒蛇咬,被喂下各種各樣的毒藥,被用各種法術折磨……

要救他們。

一定要救他們。

依靠我的力量救不了他們,那麼,我就要去找人,找比他們更強的人,找我能找到的最強的高手!

圖帕克咬著牙下了決心。他仰頭辨認了一下天上的星辰,嗅了一下山間的涼風,邁開雙腳,往他的家鄉奔去:

在那裡,在溼熱的叢林中,在被遮蔽得看不到天空的巨樹下,在巨蟒休憩的深潭邊,遊蕩著一位強大的守林人:

強大,而且友善。他曾經向她學習過戰鬥的技藝,而部族的孩子遇到危險時,但凡她看見,總會及時伸出援手……

找她!

去尋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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