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如救火。

巴蒂斯塔長老第一個止住了話頭,身形一閃,就出了治療室。

難為他那麼巨大的軀體,在甬道當中移動,居然靈活得像一陣輕風、一泓流水,周圍半點也不驚動,甚至那些彩光組成的簾幕和牆壁,也沒有激起任何光影的震顫。

辛西亞第二個跟上。身為傳奇巨龍,照顧小輩,她責無旁貸,更何況,孕育龍蛋什麼的,總是母龍和母龍更有共同語言。

她收斂雙翼,整個兒化成一道銀白色的流光,緊緊咬在長老後面。將要離開治療室,忽然停了一停,扭過腦袋:

“瓦斯卡,你帶上他們!”

“好嘞……”

瓦斯卡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拍拍雙翼,微微蹲了下來:

“喂,到我背上來啦!”

“哥?”

“來!這裡不好亂走……我帶著你們,有些地方,就不用你們自己扛了!”

“謝謝哥!”

賽瑞拉回復人形,拉著格雷特就往上飛。格雷特跟在她後面,也小聲說了一句“謝謝哥”,得到了一個憤怒的瞪視:

“誰是你哥?!”

呃……

或者叫大舅子?

未來大舅子?

對面繼續怒瞪,怒瞪。格雷特默默閉嘴,飛落在瓦斯卡背上,給自己和賽瑞拉密密麻麻刷上一片防禦。

銀龍振翼而起,身後流光颼颼,不斷倒退。格雷特站在他背上向外看,只見長長的甬道兩側,盪漾著十幾片各種顏色的光幕。

有的一片亮白,有的透著陰暗,有的看著就熱力滾滾,有的裡面爆炸聲不停。

有的光幕表面大大小小,幾十個漩渦不停輪轉,有的光幕表面時不時凸起,像是有東西想要掙扎著出來……

這,都是受傷的龍族休養的地方?

還是關押其他一些東西的地方?

格雷特只在瓦斯卡撐起的防護罩裡,遠遠看了一眼,就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在這裡當醫生,需要頂住這麼多風險,撫平這麼多異種能量?

感覺,就算是剛剛踏入傳奇的存在,都不可能在這裡橫著走……而醫療所,已經是天空龍城最安全的地方了,外層的戰場上,還要可怕得多……

格雷特默默嘆了口氣,越發堅定了努力研究、努力進階的決心。唉,從眼前的問題開始解決吧,也不知道那頭母龍,到底怎麼樣了……

瓦斯卡帶著他向前不停飛翔,越過二三十間房間,終於往裡一拐。剛進門,格雷特就有點透不過氣來,趕緊把【元素忍耐】又補了一層,才凝神打量房內:

克緹卡露蒂,那條青灰色的母龍,此刻尾巴蜷曲起來,臥在一團彩光組成的漩渦當中。

那彩光勐然一看,像是她的鱗片顏色和古爾德的鱗片顏色摻雜在一起,按照比例攪拌均勻的樣子,又像是在她身上披了一層偽裝用的迷彩。

原來,魔法陣聚攏能量,還可以這樣啊?格雷特睜大眼睛,仔仔細細地觀察著、感應著,只覺得大開眼界。

有形無質的光液,在克緹卡露蒂的鱗片上,輕輕拍打著。每一次盪漾,鱗片上的顏色都有些微微的改變,感覺她不像是浸在光裡,倒像是浸在一泓冰涼的鋼水裡……

漩渦邊上,以巴蒂斯塔長老為首,幾條巨龍聚成一團,龍吟聲此起彼伏,不停地在商量,在調整那個漩渦:

“土元素比例要大一些……”

“不能再大了,再大,吸收不了,反而要傷身體……”

“治療力量呢?”

“治療力量也不能再加了……再加反而會出問題,孩子畢竟還小,不能補得過分……”

“可是它已經快不行了!快要不行了!”

克緹卡露蒂帶著哭腔叫道。她自己懷的龍蛋,自己能感覺到。前幾天剛懷上的時候還好,這兩天氣息越來越弱,越來越弱,眼看著就要消失。

她拼命地聚攏力量,拼命地保住這個孩子,可是,哪怕有魔法陣幫忙,哪怕有屬性相合的元素力量不停注入,卻仍然只能穩定一時……

“別急,緹卡,你別急。”辛西亞俯下身去,用脖子輕輕蹭了蹭這個年輕的後輩:

“龍蛋生不下來,不一定是壞事。只有最強的蛋才能生下來,那些太弱的,哪怕現在保住了,勉強生下來了,也不容易孵出來。就算孵出來了,也覺醒不了真名……”

龍族的繁衍就是這麼殘酷。不夠強,甚至沒有出生的資格。父母聚集的能量不夠多,供給不了這個孩子最初的成長;

一胎幾個蛋,其中某一個或者某幾個,搶到的能量不夠多;

或者在蛋裡成長的過程中,有什麼缺憾,有什麼損傷;

這樣的孩子,在龍蛋的階段就會被淘汰掉。既然註定要淘汰,還不如早點幹掉,好歹消耗的能量也少,對母體的損耗也少……

格雷特在一邊也聽得微微點頭。就好像精卵結合,不夠強的精子,根本到達不了該進的地方,碰不到卵子,淘汰;

碰到了卵子,突破不了卵子外層的防禦,淘汰;

勉強成了受精卵,不夠強的受精卵,著床無法成功,淘汰;

勉強著床成功,在孕前期就因為各種原因流產,淘汰……

這一關一關,沒有輔助生殖手段、沒有種種醫療照護,能留到最後的,都是最健康的孩子。

那些不健康的,早點掛掉,對母體的損傷還小一些,到了孕中期、孕晚期再出問題,哪怕母親做個小月子,也不見得調養得過來。

但是,對群體是這樣,對個體,卻未必是這樣。總有些夫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無論如何,都想要孩子……

“可是我和古爾德只有這個孩子了!”克緹卡露蒂用力搖晃了一下腦袋,甩開辛西亞。

只是這麼一晃,身下魔法陣的光影一陣動盪,她立刻又覺得龍蛋的氣息弱了一點,嚇得趕緊老老實實趴好:

“我不能沒有這個孩子……保不住這個孩子的話,古爾德……”

呃,保不住這個孩子,其實還能有下一個。格雷特在瓦斯卡背上默默腹誹:

而且,這次人工——龍工授精來得倉猝,母體也沒有做好準備。如果再來一次,母體調養到最好的時候,聚攏足夠的能量,趕上排卵期再做……

呃,龍族有特定的排卵期嗎?

這還真不知道,回去得問問,而且不能問賽瑞拉……

“格雷特,你有什麼建議?”

辛西亞的腦袋忽然扭了過來,湊到格雷特面前。銀色的豎童輕輕眨了眨,裡面映出格雷特的身影,幾乎和他本人的身高相差彷彿。

格雷特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深吸口氣:

“要不然……嘗試增加一點生命能量?我之前做實驗的結果是,附加一定的生命能量,對受精卵的分裂有好處……”

他飛快地扔出一批研究結果。光幕如林,繞身旋轉,在他身邊織成了一面帷帳。

辛西亞微微點頭,低頭看了一會兒這些研究結果昂起修長的脖頸,低吟一聲。

一時間,龍吟聲此起彼伏,克緹卡露蒂身下的魔法陣再次旋轉起來,染上了一抹淺淺的綠。如柳芽,如春草,細細密密,滲入母龍體內。

很快,克緹卡露蒂的氣息,就變得舒緩起來,展開雙翼,安靜地伏在了地上。辛西亞仔細地打量了她一會兒,悄然退出,和幾條巨龍低聲商量起來:

“生命能量確實有效。”

“但是消耗太大。——要供到龍蛋降生,至少需要兩片傳奇龍族領地的生命能量。”

“我們可不是那些尖耳朵!他們的大森林裡,樹木茂密,生命能量豐富,還有大批古樹幫忙調和能量,我們可不行!”

“而且現在是冬天了!冬天了!草都枯了,灌木都壓在雪下面了,樹葉子都落完了——這會兒調取生命能量,對自然傷害太大了!”

“去南方呢?送她去南方?”

“現在?立刻把她挪過去?哪裡去找符合她需求的龍巢?”

“要我說,就不應該這樣供著……這個孩子這麼弱,連龍蛋都生不下來的話,本來就不應該出生的……”

“可是古爾德……”

“還沒生下孩子就戰死的同胞,難道還少嗎?還沒結婚就戰死的同胞,難道以前沒有過嗎?別的同胞都可以,憑什麼他不可以?”

“那是以前沒有辦法,現在有辦法了,一定要試試看啊!”

“格雷特,你怎麼看?”

一時間,五六條巨龍,同時扭頭過來。格雷特已經從瓦斯卡背上飛了下來,此刻站在治療室裡的空地上,頗有站在廣場中央,看著幾棟樓向他傾倒過來的感覺——

“呃,我覺得……”

“你怎麼想?”

“我覺得,其實不一定非要糾結這一個孩子……”

格雷特硬著頭皮回答:

“能取一次生命精華,就能再取一次,做好準備再懷孕,好過倉猝上陣……哪怕是找個能量充沛的,合適的龍巢呢……”

“這說法倒也有理。嗯,小傢伙,你願不願意負責這個專案?親自照顧她,直到她平安生下孩子?”

“啥?”

我要轉生殖輔助專科?

那接下來呢?還要我幹什麼?

《母龍的產後護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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