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灰白毛呢西服的李剛,頂著一頭黑亮而時髦的髮型,瀟灑地走出了北京站。身上背的牛皮包給他加分不少,無時無刻地向路人展示著,它的主人是一個不差小錢錢的主。可是手上提著的一個編織袋,就直接把他的身份拉回農民工和盲流的序列。

車站出站口檢查車票的鐵路工作人員,用一種疑惑的眼神看著他:這傢伙是不是順手牽羊拿走了農民兄弟的東西?

走出車站的李剛,望著黃沙彌漫的天空,看不到一絲陽光,大街上騎著摩托車和腳踏車的人們,都被一個個口罩遮住了大半面目。再加上護目鏡,已經看不清一個人的真實面目了,他們和往來的汽車繪成了八十年代北京城的交通畫卷。

此時來北京的人員是複雜多樣的,有來自全國各地的男女老少,目標目的各有不同:有追求進步的官員,有訪友的老人,也有上學的大學生。

也有來自全世界訪遍五湖四海的嘉賓,和求學交流的朋友,有黃毛白皮,也有捲毛黑皮,放眼四望,觸目可見。

北京的街道上,最多的還是我們黃面板、黑眼睛的中國人。

此時才上午八點多,他買了一份北京日報,進到一家早餐店,要了一籠小籠包和一個滷蛋、和一碗豆腐腦後,找了一張人少的桌子坐了下來。他邊吃早餐邊看報紙,這時對坐的一個平頭壯小夥打量了一眼李剛,問道:“哥們,南方來的?”

李剛抬眼望了他一眼後,點點頭,表示打過招呼。

壯小夥也不介意李剛的沉默,繼續說道:“南方人這個時候往北方跑的無非是三種人:一是跑官跑專案的官員們,二是來北京上學的學生們,三是來尋找發展機會的追夢者。請問兄弟,你是哪啊一類啊?”

李剛扯著嘴角笑了笑,問道:“那依兄臺高見,我是屬於哪一類人呢?”

壯小夥說道:“跑官跑專案,你的年齡不具備;進大學讀書你也不像,沒有絲毫的書卷氣;那你就只能是第三種人,來北京尋找發財機會的人。”

李剛冷笑道:“你說的都不對,我是來討飯的。”

壯小夥不以為意,說道:“討飯吃,你得低得下你那顆高傲的頭顱,放得下心裡的那份廉價的自尊。你這個樣子在北京是討不到飯吃的,早晚你得吃屎。”

李剛沒理睬那神經病,依然慢條斯理吃他的早餐,吃完了小籠包和豆腐腦,剩下一顆滷蛋。他問道:“老闆多少錢?”

“十二塊。”

李剛掏出錢付了賬後,望著壯小夥的眼睛,說道:“你想找人打架,我決定成全你,但不是今天。我們約個時間地點吧,待我安頓下來後,我會準時找你赴約。”

壯小夥也盯著李剛,說道:“好!是個有卵子的人,不過得事先宣告,你可以找幫手,五人以內;不準動刀動搶,但允許用磚頭棍棒;打傷打殘,後果自負,但不準取人性命,也不準找警察算後賬。”

李剛冷笑道:“幫手?你欺負我一個剛到北京的人找幫手?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嘛!你若心裡沒有底,怕了,想找幫手,那就找吧!不用找藉口。”

壯小夥不甘示弱,說道:“那就不找幫手,我兩一對一,只論輸贏,不分生死。給你三天時間安頓吧。三天後,什剎海公園晚上八點,不見不散。不來的,以後見了面,必須繞著走;否則,自稱龜孫子。”

李剛笑道:“太孩子氣了!好,我答應你,三天後見。”

說罷,將報紙收起來,裝在牛皮揹包裡,就走出了早餐店。

壯小夥依然追了出來,問道:“喂,你現在去幹什麼?”

李剛轉過身盯著他,問道:“你有完沒完,我去幹什麼需要告訴你嗎?”

壯小夥沒有理會李剛的態度,繼續說道:“如果你去找酒店賓館住的話,就看你錢包鼓不鼓了,最差的偏遠一點的招待所一晚上八十塊,高檔一點的一晚上888元、998元、1088元人民幣,或者298、398黴金也可。也有更便宜的,是十幾二十個人擠一起的大通鋪,每晚住宿費在二三十塊錢左右,但是你的貴重物品就沒有辦法保證了。去什剎海那邊租四合院吧,有的單位分了新房,原來的老房子空了,就只好拿出來出租。那種房子稍微保險一點。當然,你如果錢多,還可以買下來,許多要出國去發展的,都在喊著叫著賣房子呢。”

李剛問道:“你怎麼這麼好心?”

壯小夥說道:“無敵是多麼寂寞啊!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能接受我單挑的人,我可不想因為一些屁事影響了你的心情,從來影響到你的狀態,虐菜雞不是我的風格。”

李剛點頭道:“哼,有些道理,看來你這人心地還不算太壞,我決定了,只要你早點認輸,我就保證不打殘你。行,前面帶路吧!”

壯小夥聽了李剛的話,說道:“說什麼呢?什麼叫心地不壞,那是長輩說小輩的話,你可不許再說了哈。另外你可不能放水哈,也不要盼望我會放水,到時候一不小心把你打疼了,可不許哭喲。我是最見不得人家哭的,只要你一哭,我就心裡軟,就會放水的。哈哈哈......”

見到一輛黃色出車停下後,出來兩個黃毛白皮。待客人下車後,計程車就準備離開了。李剛忙伸手攔住計程車,司機喝道:“幹嘛呢,找死啊!我這車只拉外國人,中國人不拉,你要打車找別人去。”

李剛奇怪道:“我奇了怪了,為什麼只拉外國人,不拉中國人?這裡是中國。”

司機說道:“外國人有外匯卷啦,外匯卷買啥東西都能買到,還不限量;價錢也要比我們自己的錢買東西便宜得多。中國人有外匯卷的,我也拉。”

李剛怒喝道:“你們簡直恬不知恥,竟然在中國人的首都歧視自己的同胞,做了外國人的舔狗還不自知。要臉麼?”

計程車司機大怒,罵道:“你丫的罵誰呢?誰是洋鬼子的舔狗呢,那是政策。”

李剛也不再廢話,直接拉開後邊車門坐到後座上,把副駕駛讓給了壯小夥。

壯小夥笑嘻嘻地上了副駕駛,對計程車司機說道:“走吧,師傅,都是自己人,他有錢。走起,鼓樓大街。”

黃色計程車最後停在了鼓樓大街,壯小夥回頭對李剛說道:“給錢吧,七十塊。”

李剛沒說話,直接付錢下車。這是一條老式建築區的街道,古樸而整潔。

壯小夥帶著李剛走進一條衚衕,窄窄的的街道剛好夠透過一輛車,但絕對無法掉頭。偶爾還有三輪車、摩托車、腳踏車停在衚衕裡面。他們的腳步停在了一道木質大門前,門上的泡釘無不顯示著,這裡主人昔日的富貴和榮光。

壯小夥開啟大門,轉過身對李剛作了一個請的手勢,李剛提著他的尼龍編織袋,走了進去。原來裡面是一個二進四合院,房子很舊,但打掃得乾乾淨淨。院子裡面左邊有一顆碗口粗的石榴樹,右邊也有一顆樹是海棠,海棠樹也有碗口粗。一張圓形石桌石榴樹下,石桌周圍配有六個石凳子,將石桌子團團圍住。顯然這裡是夏秋兩季中的晴天,下棋喝茶聊天的好地方。

壯小夥說道:“這前面的院子八間房全部租給你了,每月收你三百塊,如果後面的院子你也要,那租金總的就給五百塊,就行了。怎麼樣,有意見嗎?”

李剛說道:“穆哥,你不要裝了,是穆元青大姐的什麼人?”

壯小夥看著他,問道:“我是哪裡露出破綻了,被你識破的。”

李剛很無語地望著他,就像在看一個智障一般。他回答道:“你與她的相貌十分相像,你若是化成女裝,就是穆姐第二了。其實在早餐店裡,我就認出你來了。只不過你想演戲,我就陪你演就是了。”

壯小夥拍著自己的額頭,說道:“我靠,原來都是長得太帥的緣故,我這無處安放的魅力啊,叫我怎麼是好呢。”

李剛無語地把編織袋放在地上,坐在石凳上,說道:“你只要不裝逼的話,聊天還是挺愉快的。”

壯小夥把一大串鑰匙扔給了李剛後,說道:“這個兩進院子就全部租給你了,不過不要錢。等你打架打贏我之後,我們再重新認識一下。現在麼,保持神秘,我怕報出我的名號以後,你就嚇破了膽,不敢跟我打架了。”

李剛譏笑道:“難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無敵小銀槍?”

壯小夥說道:“兄弟呀,看在我為了免去房租的份上,說兩句好聽的話來聽聽。”

李剛說道:“親兄弟,明算賬。你們幫了我,我很感激,但房租一定要付,就按你剛才說的,每月五百塊。”

壯小夥說道:“房租的事情以後再說,走,現在你趕緊把行禮拿進屋裡去,然後我帶你到派出所把暫住證給辦了。”

於是他帶著李剛進到屋裡,前後兩進院子都參觀了一遍。第二個院子裡依然種了兩棵樹,一顆桃樹,一顆櫻桃樹,此時櫻桃樹已經花旗過了,桃花紛紛含苞待放。院子中間有口圓形大石缸,裡面慢慢一缸水,有幾尾觀賞的紅色金魚在裡面遊動著。壯小夥解釋說:裡面種的睡蓮,現在還沒有開始發芽,長出莖葉還需等待一段時間。

第二進院的正房依然是四間房,後面是一塊菜園,一條三米寬的路,有車的可以從後門進出,後門出去後就是另外一條街道。

李剛在壯小夥的帶領下,參觀了幾個臥室、廚房、幾個衛生間、洗澡房、儲藏室、工具房。傢俱都是齊全的,就是舊了一些,但是能用。

主臥室的被褥都是新的,看得出這些都是穆元青的手筆,因為持家的女人才能這麼細心,注重每一個細節。果然她的弟弟說道:“這些東西都是我姐專門叫人佈置的,她比較忙,暫時沒時間接待你,只好讓我代勞了。你先住下來,週末她才能請你吃飯。”

“你丫就是閒,不讓你出面,你也會出面的。”李剛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戲。

他把尼龍袋子放在了主臥室的下層衣櫃裡,將牛皮揹包裡的兩套西服取出來,用櫥櫃裡的一家撐起來掛在衣櫥裡。然後將牛皮揹包變成了挎包,裝上鑰匙。

隨後關好院子裡的門,跟著壯小夥到派出所辦理暫住證。

有熟人領著辦理暫住證那是非常的順利,非常的快,連單位證明都不需要檢視了,直接省略過去了,為人民服務的效率實在是高效快捷。

拿著北京市的暫住證出來,為了表示感謝,李剛主動要求請壯小夥吃飯。

穆元青的弟弟問道:“你是真心的嗎?”

李剛點頭,說道:“穆哥,你為我忙前忙後的,都累了一天了,實在是過意不去。你看在北京哪裡吃飯,即能吃好又能吃飽的酒樓飯店,請推薦一下,我請客。”

壯小夥說道:“既然你真心請我吃飯,那就跟我走,到後海的仿膳飯莊去吃吧。去晚了,可吃不著,走了。”

兩人出來衚衕口,叫了一輛人力三輪車,往南面的北海而來。其實從鼓樓大街到北海公園的仿膳飯莊近得很,步行過來也不過一刻鐘時間,結果兩個小夥子乘坐人力三輪幾分鐘就到了。由於來得早,由於是李剛請客,他將選單看了半天,取決不下,問壯小夥的意見:“穆哥,你看吃什麼好呢?”

壯小夥說道:“我不管,客隨主便,你請什麼我吃什麼。絕對不挑食!”

最後服務員給他兩個推薦了一個138元的套餐,只是份量足夠四個人吃,兩個人吃有可能吃撐著了。結果李剛說道:“沒關係的,我倆吃不完,可以打包帶走哇。”

只見這138的套餐有:芥末鴨掌、豌豆黃、芸豆卷、八珍豆腐、抓炒裡脊、宮廷香酥鴨、黑椒牛柳、冬菇菜心、肉末燒餅、小窩頭,這些菜上桌後,只見色香味俱全,一人讒言欲滴,原來夠四個人吃的量,被兩個年輕小夥子一頓吃了個乾乾淨淨。

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服務員嘀咕道:“沒想到這兩個帥哥原來是兩隻飯桶。”

兩人打著飽嗝,散步在北海公園裡,壯小夥問李剛:“今天到了首都北京,一天日子過下來,心裡有何感想?”

李剛仔細盤點了一天的支出:早餐12元、打車兩次一共80元、辦理暫住證15元、中午雜醬麵20元、晚餐138元、每天房租17元,合計:282元。以後的日子裡即使不用辦暫住證了,但是每天的交通出行絕對少不了。這一天的開銷按李剛1986年1月份工資七十元計算,四個月的工資沒有了。

於是他望著天空,喃喃地說道:“京城米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