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剛落,那個女孩兒卻抬起頭來,帶著滿臉的淚水激憤的衝她怒吼道,“你以為我願意麼?你以為我不想靠自己麼?你明白馬上就可以讓自己逃出那些陰鬱的回憶,卻因為意外念想落空的感覺麼?”

她說著,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

知曉愣住了,不明白她話中的“意外”是什麼意思。

她說完,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情緒有些失控,吸了吸鼻子,說,“你永遠不會懂的。”

“你說的......什麼意思?”

那個女孩兒別開臉,倔強的擦了擦眼淚,不願意開口。

女孩兒的母親這時總算說話了,她的臉蠟黃蠟黃的,比前段時間看上去更加的滄桑了幾分,“你別介意,她情緒不好,所以說話有些衝了。那個男的,前兩天出車禍,去世了。“

中年婦女語氣淡淡的,但是語氣中的難過,她卻能聽得出來。

知曉像是被雷劈中了般,愣愣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眼前的這對母女。

她看了看眼前的年輕女子,那面上蒼白無力的模樣,昭示著她的心如死灰。她現在突然後悔自己剛剛的冷漠和激憤,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指責別人,是最沒品的事情。

那個人死了,那她受到那些非人的對待,又該向何人何處討回公道?

知曉懊悔不已,腦子裡突然彈出一個念頭。

如果......如果等她回去安柳,那家人已經離開了或是已經出了事,她會不會像眼前的這個女孩一樣,滿心的失望和懊悔......

“我真後悔沒聽秦律師的,立馬報警,只要找到證據就可以立馬起訴......現在後悔有什麼用?他所做的事情,應該得到更慘的報應,偏偏在我馬上就準備好了,他卻突然死了!“女孩兒抽泣著說,”你們不明白的,你們不會明白這種感受的。“

“行了行了,別哭了,他死了也算是他的報應,這種人咱們不用收拾他也得遭報應,你應該高興的阿。“

“高興?他死了一走了之,什麼責任都不用負......而他對我做得哪些事情還很清晰的存在我的腦子裡阿,我怎麼辦?我一輩子活在那些噁心的回憶裡,你知道我活得多難受麼?“

女孩兒說完,喘著氣,有些無力。

不懂的,旁人是不懂的,她們不知道自己心裡的想法。

不透過自己的手親自讓他受到制裁,不親手將他弄進監獄,哪怕這個人死後下了十八層地獄,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活著的時候逍遙快活,任意妄為,死了不過成了一縷灰,之後的事情,誰還在乎?

知曉躺在床上,心裡悶得難受。

白天那個女孩兒猙獰得面孔還浮現在眼前,她的痛苦,她對那個人和那些事的耿耿於懷,知曉都看得分明。

如果是自己,還沒報上仇,那個人就去世了,她可能會背上這件事,一輩子都難以釋懷。

一夜翻來覆去,終是心裡有事兒,成就了最後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知曉便去上班了。

秦言今天出差回來了,又是一身張揚的紅裙飛揚著,白白淨淨的臉上那張大紅唇卻也不顯得突兀。

“早阿。”

知曉將手中的檔案放到她桌上,甩開一切的情緒開始彙報工作。語氣平淡的陳述完畢之後,她才說起了那對母女的事情。

秦言聽完,不由得唏噓道,“所以阿,有些事情還是得趁早阿,磨磨蹭蹭的最後磨得仇人都死了,再想做點什麼都解不了這口氣了。”

知曉垂下眼眸,嘴唇動了動,“師傅,我想請一個星期的假,具體是哪個星期,待定。”

“???”秦言一臉懵的看著她,“我這才剛回來你就要請假?時間還待定?你個小屁孩兒能有什麼事兒?”

“趁早報仇去。”

“......╮(╯_╰)╭”

秦言準了假,知曉心裡卻並不覺得開心,悶悶的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今天是陰天,沒有陽光。

街邊那一排梧桐樹已經簌簌開始落葉了,金黃色的葉子隨著微風緩緩飄落,它們經歷了一整個春秋,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最終歸於塵土。

每年的這個時候,就是葉子生命凋零的時候。

來鹽市時正值初夏,見證了鹽市的三個秋天,她莫名的覺得今年的秋天格外,也格外的讓人憂傷。

有些事情,應該像這些落葉一樣,要麼翠綠頑強的生長,要麼自願凋零自願跌落,總歸要有一個結果。

下班後知曉搭了秦言的“順風車”去了於塵的公司大樓。用秦言的話來說,往常連她誠懇邀請都不樂意坐上她的車的人,今天居然主動要搭順風車,就算不順風她也得給個面子順一下阿。

隨後,她下了車打通於塵的電話。

那邊聽她說完,便哈哈笑起來。

說一向不來公司找他的人,突然說在公司樓下,說出去誰信,反正他不信。

嘴上說著不信,他身子還是很誠實的將信將疑的下了樓,在看到她的身影的那一刻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穿著一身成熟穩重的灰色西服,臉上卻笑得像個孩子,“汪大小姐,今天怎麼有空來找我?”

知曉不想和他胡扯,直奔主題,說明來意,“你上次說的,回安柳,多久能走?“

於塵怔了一下,“你想好了?“

“想好了。”

於塵不再嬉皮笑臉,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沒問她為什麼忽然想通了,直接就給了時間, “行,那等一個星期後再走吧,才剛回來,必須得把公司的事情先處理一下。”

他沒問她為什麼忽然想通了,因為於塵太瞭解她了,她不可能會放棄找回自己的尊嚴,更不會輕易放過那些傷害過她的人。

一個星期時間,對往日的她是匆匆掠過,而對現在的她,簡直是度日如年。

這才過了兩天,她心裡已經開始按耐不住了。

是緊張,還是激動?

知曉閉了閉眼,整理了一下手裡的東西,站起身準備抬腳走向茶水間。

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她低頭看螢幕,是於塵打來的。

按理說這個手機上於塵打來的電話是最多的,她早應該習慣了。可是現在她心裡卻突突的跳,總覺得這個電話接起來不會有什麼好訊息。

最終她還是接起了電話,於塵是知道她的習慣的,率先開了口,“知了,你爸剛剛給我打電話了。“

知曉剛想問說了什麼,那邊他的聲音忽然低沉了下來,“他說你奶奶不行了。”

她腦子裡只剩下“嗡嗡”的聲音,剩下的話,知曉全都沒聽見。

——

再次回到這片土地,三年時間,已經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知曉沒有心思去欣賞風景,腦子裡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奶奶能夠好好的,等她回去。

因為來得急,於塵便沒有開車過來。

出了機場,她和於塵急匆匆的搭了一個計程車,前往位置居安柳市中心的人民醫院。

醫院十三樓是心血管內科,此時,最靠近護士站的那個普通病房裡已經站滿了人,那間病房裡只住著一個人。

病床上面躺著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她頭上的白髮已經掉了許多,現在只剩薄薄的一層還覆蓋在頭皮上。臉色蒼白,眼眸緊閉,如果不是看見她偶爾起伏得不明顯的胸口,恐怕沒人知道她還活著。

所有的治療都已經放棄了,之前插在身上的許多管子也撤掉了,就只剩一根鼻氧管留在鼻尖,管不了太大作用,一切都是靠她最後的一點信念吊著。

他們都知道,她在等,所以才久久沒有斷掉最後一口氣。

站著的無論男女老少,眼裡都冒著些許淚花,有幾個女人已經開始抽泣。

知曉匆匆趕來,米白色的高跟鞋啪嗒啪嗒的打在醫院光滑的地板上,讓人的心也跟著上上下下的被不停敲擊。

按照手機上父親發過來的病房號數,行至那間病房門口,她連氣都來不及喘,急忙撥開站在外層的一群人。

於塵面色凝重,站在一旁等她。

“曉曉,你可終於來了。”說話的女人腫著一雙眼睛,眼裡還有些沒擦掉的水漬,鼻尖都被擦紅了。

一群人都停止了哭泣,目光齊齊的看著眼前這個許久未見的侄女,姐姐,和小姨。

雖說在血緣關係上算是極親的親人們,但是她卻和這些人並不熟。

知曉沒時間和他們寒暄,視線直接掠過她們掃向病床上氣息微弱的老人,憋了一路的眼淚終於決堤而下,像是水龍頭開啟了開關,收也收不住。

“奶奶。”她彎下腰,輕柔的叫著床上的老人。

她沒有反應。

“奶奶,我是曉曉啊,奶奶。”她伸手撫摸著老人只剩皮包骨的臉頰,“奶奶,你醒來看看我呀,我回來了,奶奶,奶奶......”

病房裡剛剛消失的哭泣聲,這時又嗚嗚咽咽的響起。

知曉直接忽略了外界的一切,眼睛也不敢眨的盯著老人,一刻也不願意分神。她害怕,怕自己只要一閉眼,再睜眼時便看不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