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一間客房前停下,為首者開口:“敢問常家娘子可在此處?”

“不認得!”守在客房外的男孩立時答道。

為首的長吉瞥他一眼,認出了他正是那日熘進自家郎君馬車內的少年之一,此時便示出了手中令牌。

男孩看向他手中之物,目露不解——何物?何意?

“……”長吉看得心口一梗,只得解釋道:“我家郎君乃門下魏侍郎,我等奉郎君之命前來相請常家娘子。”

見男孩還是無意讓開,長吉皺眉之際,面前的客房房門被人從裡面開啟了來。

一名“少年”出現在了視線中。

長吉認出了這是另一名昨日熘進馬車裡的少年,正色問:“敢問常家娘子何在?”

少女:“……”

有沒有可能就在他眼前。

見“少年”不語,長吉儘量耐著性子:“還請如實告知,必有重謝。”

少女看著他:“或許我就是。”

長吉赫然瞪大了眼睛。

這聲音……

竟是位娘子?

他竟沒能瞧得出來!

郎君只說找到那日熘進馬車內的人,便能找得到常家娘子了,卻不曾告訴他常家娘子便是那少年之一!

一個京中閨閣娘子,怎扮男子扮得這般像?

此時只聽那常家小娘子問:“不知魏侍郎為何事相尋?”

長吉平復心情,拱手行禮:“我家郎君想請常娘子移步別院暫居,以保常娘子安然無恙。待合州事畢,數日後即可動身離開,屆時我等必將常娘子平安送歸家中。”

少女點頭,即抬腳在前,往樓下走去,這般說走就走的乾脆倒讓長吉反應了一下,才趕忙帶人跟上。

“郎君,實在對不住……”一直在樓下留意著動靜的夥計走上前來,滿面歉然賠不是。

換作旁人他敢攔上一攔,但這些人竟是京師魏侍郎手下,他恐樓上那小郎君同眼下城中的桉子有什麼牽扯,這才如實告知了所在。

好在看這架勢,雙方是友非敵。

少女澹聲道了句“無礙”,走出了客棧。

人聲喧雜,街邊幾株柳樹嫩枝初發,日光燦然如金。

少女抬首,看向蔚藍晴空。

當年,除了阿鯉這個乳名,她還給那個女娃娃取名“歲寧”。

只是究竟要隨誰的姓,總是爭論不休。

現下看來,是隨了傻大常的姓了。

常歲寧。

歲歲安好常安寧,倒也好寓意。

只是她未有親眼看到小歲寧是怎樣長大的,而天未遂人願,小歲寧消失在了這年春日。

而陰差陽錯,從此後,她便是常歲寧了。

“常娘子——”長吉跟出來,抬手示意一旁備好的馬車。

常歲寧點頭,彎身上了馬車。

男孩懷中抱著匆匆收好的包袱,跟著趕車之人,坐在了轅座之上。

車輪滾滾,常歲寧於車內揭起一角車簾,看向街上情形。

刺史府突然被欽差查抄,城中百姓卻驚而不亂,街上也並未有亂象發生,可見這魏叔易辦事不單神速,更是穩妥周謹,面面俱到。

且竟這麼快便找到了她——

這一點,倒不像他阿父魏欽,也不像他阿孃少宜。

想到昔年好友,望著這方故土,常歲寧的目光不覺有些悠遠。

要回京師嗎?

自然是毫無疑問的。

那裡是她的家,那裡有她的故人,也有她一直難以釋懷的舊事。

另外,她要知道阿鯉被人拐害之前,於京師上元節之夜落水,究竟有何內情在——她不能讓阿鯉走得不明不白。

……

馬車在城中一處別院前停下。

魏叔易此番是微服來此,故而暫居此處別院。

“常娘子且在此安心住下,若有何需要,只管吩咐僕婦。”

“另外我家大人說了,常娘子出現在合州之事,不會走漏絲毫風聲,此一點請常娘子放心。”

長吉一一說明。

“多謝。”常歲寧於那座拿來安置自己的小院前停下腳步,向長吉問道:“只是不知魏大人為何知曉我在此地,又為何相助?”

長吉聞言面上莫名有兩分戒備,忙解釋道:“我家大人是受了司宮臺喻常侍相托,於合州城中留意常娘子蹤跡。”

想到京師那些為接近自家郎君而花樣百出的小娘子們,又立時道:“我家大人忙於城中公事,此時不在此處。且既是受人所託,道謝之事便不必了。”

卻見那少女微微一怔,關注的重點並不在他家郎君身上:“司宮臺喻常侍——喻增?”

長吉眉頭一跳。

這小娘子怎敢與人直呼那喻常侍名姓?

但見她等著自己回答,遂點頭:“正是。”

常歲寧略覺意外。

阿增如今出息了,竟做了常侍,總管司宮臺了。

她有心想問一句如今大盛龍椅上坐著的是何人,但不大想被面前這看起來不太聰明的魏家近隨當作傻子看待,遂未急著打聽。

見她未有多問其它,長吉暗暗放鬆些許,拱手後離去。

別院中奉命照料常歲寧的僕婦十分周到:“……午後會有裁縫來替娘子量體制衣,不知娘子素日裡喜歡什麼顏色花樣?”

“不必麻煩。”常歲寧道:“出門在外,男子衣袍更為方便。”

僕婦有些意外,卻也不多作干涉,只應下來,另又詢問:“那娘子日常飲用起居之上,可有需格外留意之處?”

這便問到正題了。

常歲寧認真道:“每餐多些肉食,不要過於肥膩即可。”

多吃肉才有力氣——是她多年來刻在骨子裡的飲食習慣認知。

僕婦笑著點頭,退了下去安排。

“周家村之事已經解決,我需回京城去。”常歲寧取出一隻錢袋,放在桌上,同站在一旁的男孩說道:“這些銀子你拿著吧。”

男孩反應了一會兒,聽懂了她的意思,卻是“撲通”一聲朝她跪了下去,有些語無倫次:“我……我無父母,無處可去,我雖只會做菜,但今後郎君讓我學什麼我便學什麼,我什麼活兒都肯做,只求郎君不要趕我走!”

看著那似同將她看作了救命稻草般的小少年,常歲寧問:“你是想長久跟著我?”

“是!是郎君救了我,我——”

常歲寧打斷他激動的話語聲,直白道:“可我暫時沒有足夠的銀子,可每月予你月錢。”

雖說弄明白瞭如今的身份,但到底初來乍到,許多東西不好允諾。

卻聽男孩詫異道:“……郎君已好心給了我差事做,為何還要給我銀子?!”

常歲寧:“……”

這怕不是在考驗她的道德底線……

迎著男孩過於清澈的眼睛,她無言片刻,才道:“這話,莫要出去說。”

不然少不得要被當驢抓起來,拉一輩子的磨。

男孩半知半解地點頭。

“行了,起來吧,用罷午食,隨我出去一趟。”常歲寧道。

男孩喜不自勝,連忙應下。

……

午後,常歲寧離開別院,在街邊一處熱鬧的茶館中坐了下來。

“速讓!”

隨著一道高喝,馬蹄聲傳入耳中,一隊人馬穿街飛馳而過,百姓紛紛避讓。

臨窗坐著的常歲寧看著那行很快遠去的兵馬及那面軍旗,有些怔然,下意識地道:“那是……玄策軍?”

“郎君也知道玄策軍?”正替她續茶的夥計搭話問。

常歲寧輕點頭:“知道。”

豈止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