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宇文節卻不這麼認為,他執著道:“趙國公明鑑,與房俊肆虐涇陽、三原等地而後揮軍直抵灞橋相比,還是渭水一線更為重要!說到底,重中之重依舊是攻陷太極宮,萬一房俊與高侃部匯合,很有可能擊潰郡公所部。”

高侃率領的半支右屯衛戰力強悍,眼下關隴軍隊根本不敢輕捋其鋒。不過好在長安城內的戰局頗為順利,皇城已然徹底攻陷,承天門、掖庭等處業已突破,大軍突入太極宮內展開激戰,只需堵住玄武門之北,使得東宮六率無路可退,勝利自然是遲早之事。

可一旦長孫恆安所部被擊潰,玄武門外則一馬平川,東宮六率自可隨意保護太子撤離。

而一旦太子撤離太極宮,甚至在房俊接應之下趕赴河西,後患無窮……

對此,長孫無忌卻不以為然:“家兄雖然疏於戰陣,但性情沉穩,兵法謀略亦算紮實,進取或有不足,但守成足矣。你儘可放心,單以高侃所部之戰力,在兼顧玄武門安全之同時,不可能擊潰家兄。”

既然長孫無忌這般說話,宇文節還能說什麼呢?

只能頷首應命,退出之後即召集人手、分派斥候,出灞橋向北過東渭橋,奔赴三原、涇陽、雲陽等地,對各縣之主官予以警示,而後查探房俊大軍之行蹤,及時彙報。

實則無需警示,關內道各處兵馬都匯聚於長安城內,駐守兵力空虛,即便嚴陣以待亦不可能抵擋房俊數萬騎兵突襲,各縣陷落已是必然。

唯一令宇文節糾結的,乃是要不要提醒涇陽縣令,在房俊大軍抵達之前一把火燒掉常平倉中的糧儲?

方才於長孫無忌面前,他有心提醒這一點,但猶豫之下並未開口……

房俊數萬大軍奔襲數千裡,一路馬不停蹄,必然是輕裝簡從,攜帶的糧秣極其有限。自蕭關直至咸陽,雍、郿等縣的糧秣早已輸送長安供應十餘萬關隴軍隊,房俊不可能得到補給,唯一可以獲取大量糧秣的地方,就只剩下涇陽的常平倉。

只需將常平倉燒燬,房俊勢必陷入缺乏糧秣之困局。數萬騎兵每日裡糧秣消耗是一個極大的數目,輕易無法得到解決,這會使得房俊空有數萬戰力剽悍的鐵騎,卻因為糧秣匱乏而不能發揮出最大戰力……

然而常平倉內足有糧秣上百萬石,與新豐的常平倉一起供應關中百姓生計,若是一把火燒個精光,固然使得房俊大軍無法得到糧秣補給,卻也使得關中糧食告罄。萬一新豐常平倉在出現什麼意外,關中將會徹底無糧。

關中兩百餘萬人口每日的糧食消耗簡直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且眼下長安城內戰火肆虐,民生幾乎全毀,一旦陷入糧荒,只怕易子相食之慘劇將會發生在這一片帝都之地……

以長孫無忌之心性,只要能夠取得這場兵諫之勝利,根本不會在乎關中百姓會否有糧荒之虞,即便餓死再多百姓,也一定在所不惜。

宇文節站在門外,抬頭看著滿天飛雪,長長的籲出口氣,目送斥候打馬走遠,轉身回到堂內,繼續投入到緊張的忙碌之中。

……

渭水之北,風雪漫天,無數騎兵順著官道狂飆突進,轟鳴的蹄聲震得原野抖顫,半途上偶有百姓以及官差經過,遠遠的便嚇得避入路邊的野地,呆愣愣看著見首不見尾的騎兵部隊賓士而過,直撲不遠處的涇陽。

涇陽城內,縣令李義府跪坐於衙署之中,面前桌案上擺放著幾樣小菜,一壺熱酒。

飲一口熱酒,夾一口菜餚,抬頭望著窗外凜冽寒風、簌簌落雪,鬱悶的嘆了口氣。

縣中典史坐在對面,見其一臉抑鬱、長吁短嘆,一邊執壺斟酒,忍不住問道:“明府何以這般惆悵?”

李義府收回目光,拈起酒盞飲了一口,嘆氣道:“遭逢亂世,大丈夫自當屹立潮頭、搏浪進擊,縱然粉身碎骨,亦要鷹嘯九天,不墜青雲之志!”

典史眼睛轉了轉,便懂得了李義府的意思……

遂寬慰道:“明府何必如此?天生吾才,自有用武之地,靜待時機即可。況且眼下關隴各家固然勢大,然則勝負尚未分曉,又有越國公引兵自西域回援,一番惡戰在所難免,明府偏居此地,正該韜光養晦,只要時機一至,當可出人頭地、青雲直上。”

這話倒也不錯。

眼下長安兵變,關隴與東宮鏖戰不朽,半個長安城都打廢了,卻是誰也奈何不得誰,關隴雖然節節進擊,但東宮戰力猶在,如今又有房俊引兵回援,誰勝誰負尚在未知之數。

與其這個時候身在其中一方,不知將來前程如何,還不如坐山觀虎鬥,待到勝負即將分曉,再擇取其中之勝者予以依附,勝利唾手可得。

利益自然小得多,但風險也小……

李義府卻道:“你根本看不明白眼下之趨勢……看似東宮尚有一戰之力,勝負並未分曉,實則自從河東諸家門閥出兵襄助關隴,李績統御東征大軍遲遲不歸,便可看出大局已定。眼下之局勢已然非是誰能得到儲君之位置,而是天下門閥抵抗朝堂削弱門閥之策略,東宮強弩之末,單憑房俊區區幾萬兵馬,又如何能夠同天下門閥抗爭?東宮覆亡,遲早之事。”

他之人才具不俗,擁有洞徹局勢之能力,對於當前之局勢甚為篤定。

很明顯,天下門閥如今或明或暗都已經站在關隴一邊,東宮獨木難支,但憑房俊的兵馬如何與天下門閥為敵?

這一場攸關儲位之兵變,到了現在已經成了天下門閥的反擊之戰,為了維繫門閥之利益盡皆傾力一戰……

只恨他雖然投入晉王門下,卻並未得到晉王之信重,再轉投長孫無忌,更是被一腳從長安城踢到這涇陽縣,從此投閒置散,鬱郁不得志。

此等緊要關頭未能聽命與長孫無忌麾下,與關隴並肩作戰,待到勝利之後又能分得什麼獎賞?

放在旁人或許因處於戰火之外而僥倖,對於野心勃勃的李義府來說,卻是時運不順、鬱氣難解……

典史敬酒,說道:“明府才具天下罕有,關隴子弟卻盡是無能之輩,趙國公豈能放任明府這等人才棄之不顧?且放心,待到大局抵定,必然將您調回長安,吾等還需仰望明府關照才行。”

李義府苦笑道:“時局緊迫之時,吾未能在趙國公麾下效力,待到局勢抵定,就算趙國公想起有吾這麼個人,又能有幾分賞賜?”

正說著,忽然衙署房門被人從外撞開,一個縣中官吏倉皇而入,急聲道:“明府,典史,大事不好!”

李義府被撞門這一下嚇了一跳,神色難看,怒氣隱現,呵斥道:“這般慌慌張張,還有沒有點規矩?”

那官吏忙道:“非是卑職莽撞,實在是十萬火急!房俊已然引著數萬騎兵奔襲而來,眼下已經到了城外二十里處,怕是要破城而入啊!”

“啊?!”

“咣噹!”

“你說什麼?!”

李義府與典史兩人登時大驚失色,典史更是失手打翻酒盞,酒水撒落,濺溼了褲襠……

待到那官吏重複一遍,典史化驚為喜,拱手道:“恭喜明府,賀喜明府!”

李義府一副看傻子一般的目光看著他,心想這人莫不是吃錯了藥?咱們都是趙國公的人馬,就算他待我刻薄,可陣營卻是清清楚楚。

眼下房俊大軍來襲,你特麼還恭喜我?

只聽典史說道:“明府不是正憂愁英雄無用武之地麼?只需將房俊大軍抵擋在涇陽城外,便是大功一件,趙國公論功行賞,明府必然官升三級!”

李義府:“……”

這特麼怕不是個傻子吧?

你讓老子抵擋房俊的數萬騎兵?

咱倆什麼仇、什麼怨,要這般害我?

氣得他一腳將典史踹翻在地,披著一件斗篷便往外走,一邊下令:“命令縣中兵卒盡皆放下武器,然後召集上下官吏,開啟城門,與吾一同迎接越國公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