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晚寧並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那些已經在心裡默默安置了兩年的喜歡和心動,因為他這句話又蠢蠢欲動了起來。

可是這種緊張和忐忑只持續了一小會兒,理智就重新佔據了上風。

——不能心軟。

她撇開頭,順著他的目光望向了遠方,直到她鼓起勇氣,

“陸京珩,可能是我還沒跟你說清楚。”

她眼神有點兒放空,指尖卻不自覺地攥得很緊,聲音也下意識地放得很輕。

“像我這樣的情況,跟誰在一起都是拖累。”

陸京珩抬起眼眸,慢條斯理地掃過她的小臉,無波無瀾地問,

“不就是心臟病嗎?”

先心病最嚴重的後果,他早就已經查過了很多次。雖然直面那道猙獰駭人的刀口的時候,他確實有被震撼了一下,但是她這不是還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嗎?

可是他這副輕描澹寫的模樣在俞晚寧看來,卻覺得他根本不會懂。

他根本不知道,她是怎麼樣一次一次地撐過手術,又是怎麼樣週而復始地跑醫院做複查。所以也更加不會懂,在他眼裡覺得刺激又瘋狂的那些包括賽車在內的極限運動,對她來說卻是對生命的不珍惜。

她一想到這一點,又立刻冷靜了下來,認真而仔細地思考了一下他們之間的鴻溝,倔強地忍著哽意說,

“你可能還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我這種嚴重的情況,以後也是不能生孩子的。”

像陸家這樣的家庭,是不可能容忍沒有後代接任這麼龐大的上市公司的。而陸京珩是陸家的獨子,就算他可以憑藉這一腔愛意接受她這副軀殼,可是他的父母呢?

任何一個父母,恐怕都不希望找一個身心不健全的兒媳婦吧。

然而陸京珩聞言卻笑出聲,吊兒郎當地轉過身,懶散地靠在欄杆上,垂著眼眸盯著她,眼眶微微泛著紅,卻還要故意逗她,

“你已經想得這麼遠了?想給我生孩子?”

俞晚寧:“...”

他怎麼可以這麼不按常理出牌?!

俞晚寧咬著唇瓣想了想,覺得自己實在說不過他,於是拔腿就準備跑路,然而她剛一有逃跑的舉動,就被人扣住手腕扯了回來。

“——難道我的喜歡在你眼裡就這麼膚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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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京珩握著她的手勁很大,溫熱順著她的肌膚傳過來,暖得讓人心顫。

像是怕她跑了,又怕弄疼了她,他握著她的姿勢可謂是小心翼翼,像是呵護著易碎的水中月。

俞晚寧被他扯得重心不穩,往後跌跌撞撞退了一步,猝不及防肩頭撞上了他的胸口。

她下意識地抬起眼。

男人背對著光,周身被身後的夕陽勾勒出一圈澹澹的絨邊。

俞晚寧一時有些轉不過腦子,不明所以地小聲呢喃,

“什麼?”

陸京珩目光沉沉地望著她,聲音乾燥得發啞。

“我喜歡你,跟你有沒有心臟病,能不能生孩子,有半毛線關係嗎?”

他這句話說得理所當然,俞晚寧微微一愣,差點就被他帶進溝裡。不過她的心臟也因為這句話而重重一跳,一下子又把她拉回了殘酷的現實。

“可是...”

她猶豫了一下,目光有一瞬的放空,神情發怔,像是想起了什麼事。

“你知道嗎...”

俞晚寧看著他的眼睛,眼眶莫名有些泛紅,聲音裡也帶上了哽意,

“連我媽媽都覺得我是個累贅,在我三歲的時候就離開了。”

她忍著哭腔,沒讓自己在陸京珩面前哭出來。

說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儘管她從來沒有因為這件事在俞偉面前表現出絲毫的脆弱和難過,但是心裡壓著這麼一大塊石頭,讓她在感情裡也變得極為不自信。

陸京珩看著她微微泛紅的眼角,一字一句認認真真地說出這些讓人心碎的話,忽然想起俞晚寧的小時候。

她那時住在爺爺家旁邊,只有六歲大的小糯米糰子,總是一個人上學回家。

雖然有一個疼愛她的父親,但是永遠都是匆匆忙忙,有時甚至因為出差兩三天都回不來。而他確實沒有見過她的母親。

原來這個漂亮的小傢伙,是真的沒有母親疼。

陸京珩微微梗動了一下喉尖,抬手摸了摸她微涼的眼角,聲音澹澹地說,

“她是她,我是我。”

“可是...”

俞晚寧想說談戀愛當然可以不管不顧,可是以後呢?

她一想到以後就有點兒心塞,可是陸京珩看起來全然不在意。所以她可以理解為,陸京珩只是想和她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但不打算結婚的意思嗎?

網路衝浪小達人迷迷湖湖地想到了這一點,正要開口,就被他面無表情地打斷,

“是不是以為我只是談著玩玩?”

俞晚寧:“...”

這人是在她心裡裝攝像頭了吧?!

然而俞晚寧確實也是這麼想的,於是她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認真地點了點頭,

“對。”

陸京珩:“...”

他好笑地用食指戳了戳她的額頭,語氣吊兒郎當,透著無語地說,

“你現在真的是越長大越會氣人了。”

俞晚寧一連被他戳了兩次頭,額頭一下子就紅了。

陸京珩盯著她那一小塊紅紅的肌膚,忽然覺得,這姑娘怎麼細皮嫩肉的一點兒都不抗造啊。

他微微梗動了一下喉結,抬手揉了揉她被自己戳紅的地方,聲音依舊漫不經心的語氣,卻莫名帶著一股認真,

“我呢,談戀愛就是奔著結婚去的,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始亂終棄?”

俞晚寧:“...”

放屁的始亂終棄!

她什麼時候幹過這種事了?!不就是怕耽誤他才分了個手嗎?不至於給她扣這麼大一個帽子吧?!

俞晚寧正要奮起而反駁,就被陸京珩毫不客氣地摁住了。

“寧寶,你以為我是一時衝動才回來找你嗎?”

他摁住小姑娘單薄的肩頭,沉沉的目光帶著一絲動容,貪戀地掃過她的小臉。

日夜思念的這張臉終於這麼毫無遮攔地出現在他眼前,他覺得自己怎麼看都看不夠。

目光從飽滿細膩的額頭,滑到挺翹小巧的鼻尖,再到瑩潤的唇瓣...

和他在夢裡反反覆覆勾勒的輪廓一絲不差地吻合。

路燈昏沉曖昧,零星破碎的光影落入江面,在水光粼粼的瀾江上上下下浮沉。

陸京珩不動聲色地梗動了一下喉結,盯著她乾淨澄澈的眼眸,聲音有些低啞,

“你不讓我找你,但我還是來了。你說的那些問題我會沒有想過嗎?”

他不但想過,而且還想了很多。

理智告訴他,這樣一個女孩也許不是他能夠撐得起的。經濟上的壓力不足為懼,但是卻要承受隨時復發的可能性。

醫院最能窺見人心。而人的耐心,往往是在長期的照顧和瑣碎中消磨殆盡。

但是陸京珩想到的,卻不是眼前的一切困難,而是他該如何說服她,讓他來照顧她的往後餘生。

俞晚寧稍愣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他的眼眶似乎有點兒紅。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陸京珩。

她印象裡的少年意氣風發,自由張揚,天生就是順風順水的天之驕子。

可是今天站在她跟前的這個男人,卻沒了那股遊刃有餘的氣息。他低垂著眼睫,細長的睫毛擋住了他眸底的光,臉上帶著說不出的頹然和無力,認認真真地看著她。

陸京珩有些艱澀地滾了滾喉尖,握著她的手腕微微收緊。

“寧寶,你是唯一一個讓我想到以後的人。”

他聲音沙啞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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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夕陽總是很美。

路燈溫暖明亮,透過車窗映照進來。

俞晚寧坐在副駕駛座上,目光有些渙散地望向了遠處。

陸京珩剛剛那句話,讓她心裡聽得有些難受。

她當初走得時候,並沒有考慮那麼多。只覺得自己這樣的孩子,連母親都不要她,換做陸京珩...

——可是他現在什麼都知道了,他還願意放下姿態追回她。

俞晚寧莫名地眼眶微熱,一邊懊惱自己當初給他帶來的傷害,一邊又被無盡的自責拉進了情緒的深淵。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低估了他對她的喜歡,也低估了自己一句話可以給對方帶來的傷害。

像是跟她心靈相通一樣,她剛剛有了崩潰的衝動,陸京珩忽然伸手過來,握住她垂放在膝蓋上的小手。

溫熱的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肌膚像是帶了電流,觸碰到的地方又麻又熱。

俞晚寧下意識地縮了一下手,卻被他一下子反握住。修長的指尖順著她的指縫滑了進去,緊緊與她十指緊扣。

一盞一盞的路燈迭忽遠去,車內光和影交疊流轉。

俞晚寧盯著自己被他握住的手,定格了好幾秒,然後很輕地蜷了一下指尖,回應般地握緊了他的大手。

察覺到了她的動作,陸京珩唇角不自覺地微微勾起。反而覆上她的手背,把她的小手牢牢握在手裡。

年少的心動一直延續到現在,總算等到了一個順遂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