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隘。”

反駁的聲音,伴隨著有些沉重的腳步在樓梯上響起。腳步聲不止一個,此前段燁使用的稱呼也是“你們”,敵人不只有一個人。

“樹……樹人?”鄧知意第一個驚叫了出來。

很像是樹人,第一個出現的“人”身上覆蓋著大量已經形成堆疊豎條紋狀態的面板……或者類似面板的東西。這些面板外面又生長著青苔和蘑菇,除了四肢以外,整個身體都變成了近似圓柱的模樣,在靠近頭部的地方勉強能認出五官,而比腦袋更高的地方則有一個如同菜花一樣的冠部。

她每走一步,從冠部就會灑落綠色的粉末。而在這個巨大的樹人後面,還有一些小樹苗也正在走出來。有青年身材,也有孩童身材,這些“人”一同走下樓梯,看上去就宛如一座森林正在緩緩移動一般。

“都下來!”辛宓大聲說,陸凝幾個也緩緩退後,給段燁留出了空間。

樹人繼續開口:“我們已至窮途,八里工為吾等末路之人提供了一條路,雖不能昂首闊步行動於世間,卻依然得以偏居一隅。此地生存,有何不幸?”

“真是可笑,這種模樣偷偷摸摸或者,居然還覺得幸福嗎?八里工究竟給你們許諾了什麼,能讓你們如此效忠?”段燁冷笑。

“外人目光,不過如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樹人抬起了手臂,跟著她的動作,後面的樹人也都舉起了手,更多的粉末從這些樹人身上飄散,一時間,居然彷彿真的有風吹拂樹林發出的聲響。

“巽!”

與此相對的狂風捲起,陸凝抬起手臂稍微擋住了一下臉,大風在樓梯間吹拂,猛地砸開了那裡的窗戶,綠色粉末被風捲起,投向了窗戶外面。但是在段燁施法的同時,那棵大樹縱身一躍,竟然直接跳下了樓,龐大的軀體向著段燁壓了過去。

“啊呀!”

段燁就地一滾,狼狽而踉蹌地跑下樓。鄧知意失望地喊道:“大哥!太遜了吧?怎麼這就打不過了?”

“我討厭肉搏。”段燁拍了拍衣服,扭頭瞪著樓梯上方,火焰已經在漸漸熄滅了,而那些樹人還真就站在那裡,不下樓來。

陸凝想了想,開口問道:“你們有限制,無法下樓嗎?”

“我們不會做多餘的事。”巨木再次開口,“不准你們上樓,這是唯一的要求,樓下無論你們做出什麼事來都和我們無關。我們有承諾,我們也不會做承諾之外的事情讓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但是根據你剛才的話,你們的專案已經廢止了吧。”陸凝腦海中掠過樓下看過的一些計劃書檔案,“碧玉林海?”

大約數秒的沉默後,那棵樹開口了:“你的記憶力令人稱讚,小姑娘。”

“只是一些速記的本事而已。看起來你們果然是在此之前已經被八里工停下的專案,我記得時間早晚,廢止的專案不光是你們一個,難道你們這樣的人都被分配出來看守這些假的建築?”

“並非虛假,亦非真實。八里工有大計劃,然與我等無關,專案廢止之前,我等已然得償所願。”

“——就是自己得救,別的人都無所謂嗎?”陸凝立刻說。

樹人的經歷是什麼陸凝稍微推測一下就能清楚了,不外乎是受到了社會的傷害,然後很不走運地遇到了八里工這群爛人。這些人當然不會提供什麼好的自救方法,而是也利用了樹人們,完成了那個所謂“碧玉林海”的專案。這些樹人肯定不會不清楚專案的真實內容是什麼,但出於報復的心理,他們同樣不會過問那些不熟悉的人究竟會遭遇什麼——說到底也不過是出於自私。

自私可以,陸凝也是個自私的人,但牽扯到無關人員就讓人不齒了。

“所以呢?”樹人問道。

“我不同情你們。”陸凝笑了起來,“很好,不上四樓是嗎?我同意。”

“很好。”樹人不在意陸凝的態度,“再踏上樓梯一步,就死。”

“當然……當然……”陸凝退後兩步,“我很怕濺到自己身上。”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是一愣。

“什麼……到自己身上?”樹人微微一皺眉。

“它們啊,來得可是很快的。”

陸凝又退了一步,這遠離的行為使得樹人瞬間感覺到不妙,但她反應還是慢了一拍,花裡胡哨的燈光已經從開啟的窗戶那裡照了進來,跟著燈光撲進來的是一支鏽跡斑斑的騎士劍,正好釘在一個小樹人腦袋上地樹冠上。

“你……”

“OHHHIIIII!POOOOKERRRR!”

樹人扭轉的巨大軀體後面出現了一個小丑,它發出奇怪的尖笑,高舉著一雙套著大手套的雙手,卻如刀鋒一樣鋒利地刺入了樹人的背後。

“呼呃!什麼東西?你們這些該死的——”

“放!煙!花!”

巨大的樹人炸開了。

從內部爆裂,如同被塞入了炸藥一般,沿著樹皮一樣的表層,裂開成片。她體內的綠色粉末隨著爆炸而飛散開來,卻彷彿受到什麼指引一樣飛向視窗。一個胖乎乎的紳士捧著一個禮帽躺在那小窗戶上,將綠色的粉末全部吸收了進去。

“嬤嬤!”

小樹人們發出了尖叫聲,但那柄鏽跡斑斑的長劍旁邊已經出現了一個渾身披著盔甲的身影。鐵鏽騎士出現了,它握緊劍柄猛一用力,咔嚓一聲,將那個樹人從頭到腳劈成了兩半。

連段燁都愣住了。

“全員~開演~”

高亢的歌聲當中,銀色的匕首在人群之間穿梭,準確刺入了另外兩個體型較大的樹人身體內,數個匕首之間迅速產生了銀色的鏈條,兩個樹人還沒開口就被鏈條砍成了幾塊。

都是鬼怪——來自撲克馬戲團的鬼怪。樹人已經迅速組織起了陣線試圖反攻,只不過他們對付過的都是受到交易來這裡的人,卻沒有真正面對過厲鬼。

正如陸凝所料,八里工在專案中沒有給這些樹人對付鬼怪的方法,或許另有人負責此事。這些樹人的本領對付人類,哪怕是道士都很好使,可面對鬼怪就只是砧板上的肉而已。

“李文玥……這些鬼……”段燁馬上望向陸凝。

“是我叫來的,準確地說我只是去叫了個朋友,你卷出視窗的綠霧成為了她鎖定我們這裡的標記。”陸凝說道。

樹人們很快開始往樓上褪去,但五顏六色的燈光繼續追蹤,幾隻猛獸的身影也出現在了樓梯上,咆哮著撲向樓層上方。

一個廢止專案,如今也真的要徹底停止了。

=

在另外一座八里工的四樓,如同史萊姆一樣爛泥狀的人體在地面上堆積著,已經無法再恢復原狀了。葉琴從那個本來應該是總經理的辦公室裡走出來,手裡捧著一本黏糊糊的檔案。

“溫泉山莊……也是個已經沒有用的專案。雖然外面的各種問題都和八里工有聯絡,可我連正在執行的旅行社總部都還沒進去啊……”

她很苦惱。本以為這個旅行社應該就是一切的罪魁禍首了,可還是沒發現什麼有用的證據。而且最煩人的一點是,哪一層都一樣,或者說哪一層都是八里工,明明在真實的世界裡八里工不過是佔據了這個寫字樓的一層而已,然而這裡整座樓都是他們的。同時這也不代表如果找到了現實裡的那個八里工就找到了本體,因為從這個詭異公司的行事作風來看,不會這麼簡單就暴露出本體的錯誤來。

虛假的八里工有幾個呢?

對此葉琴不抱什麼好的期望,畢竟光是從樓下看到的終止的專案就有接近一百個,而以時間來看,這家公司以這個名字開始行動之前就已經在做這種事了。

另一個不妙的訊息是,集散地給自己的實力剛剛已經幾乎觸控到了極限,雖然是意料之中,卻也表示她這個偵探角色也不是什麼一錘定音的重要人物。

“難道說真的是最差的那個可能啊……”她嘆了口氣,將手裡的檔案丟到了地上,輕輕打了個響指。

那位“兇手”還沒有顯露其猙獰面貌,不過時至如今,大概也已經被某種奇特的吸引力拉到了這裡。這確實是冥冥中某種意志的引導,這反而更加印證了葉琴,也就是水清遙那個糟糕的預感。

這時,她聽到了爆炸的聲音,來自窗外。不用想都知道又是某個被構築出來的樓層被人突襲了,廢止後殘留下來的專案“殘渣”所擁有的力量還算不錯,不過只要有遊客肯在之前下功夫積累,要突破也不是特別難。

她回到了樓梯口,那裡站著一名渾身染血的短髮男子,如果不是那一身血跡,他倒是看起來更像一名社會精英。

“顏旭英先生,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一談了。”

“你……你不要……以為我會……說什麼……”男人顫抖著說道。

“來這裡之前,我已經去過了你家附近一趟。恐怕忙於生計的你忽略了對於女兒的照管吧?”

男人的眼睛驚恐地瞪大了。

“八里工提出的待遇很誘人不是嗎?瞞著家裡的人換一個工作崗位,還能有更高的收入,更好的生活條件……先生,我並不認為這個想法是錯誤的。只是,你選擇公司的眼光未免也太差了一些。”

“你說什麼!我家,我家怎麼回事?”

“都快要過年了,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回家看一看嗎?你可憐的女兒……恐怕已經命喪紅獄之內了。”水清遙微微一笑,“我的名字是葉琴,不過和顏夢不算很熟悉,她大概也不會在家裡提到我的名字。不過透過學校裡登記的資訊,我還是能找到她的一些親緣關係的,顏先生。”

男人慌張地摸出手機,但是這個地方自然無法打出電話去。

“金錢到手,孑然一身,顏先生,這值得嗎?”

“閉嘴!閉嘴!”男人將手機扔到了旁邊,然後用顫抖的手從懷裡摸出了一箇舊式翻蓋手機,再次開始撥打電話,而這次,電話接通了。

男人立刻開始咆哮:“姓林的!這是怎麼回事?我給公司辦事,就算是那些……我也忍了!但為什麼會輪到我的女兒身上?你們難道——”

(顏副部長,看起來你真的被人所說動了。親情,總是我們難以跨越的門檻。)

這個聲音迴響起來,甚至不是在手機裡,而是在八里工的整座樓中間。

另一個地方的陸凝等人也聽到了這個聲音,而小丑那一貫笑著的臉上也頭一次顯現出了驚恐。

(我是林元。)

這個聲音沉穩而有力,確實是一個足以擔當幕後黑手的感覺,然而似乎是感受到了眾人的想法,林元立刻作出了否認。

(你們認為這是我一人所為?不,這是我們的想法,我們的行動。不要誤解,我的聲音正於此時,應當傳達到想要了解真相的各位耳中。敝公司以笑容為宗旨,自然應當滿足各位客人需求,即便是不速之客。)

“唔……這傢伙就是八里工的那個總負責人?”

陸凝身後傳來一個有些閒散的聲音,段燁瞬間回頭,看向陸凝身後——張欣晴依然穿著那一身暗紅色西裝,手中拄著柺杖,臉上是微妙的笑容。

“什麼時候——”

“團長大人!好可怕!這,這不是我們能夠接待的客人!他,他的身上沒有任何歡笑可言!”小丑猛地尖叫起來。

“安靜點,學學人家接待客人的態度,小丑,你還有的學呢。”張欣晴輕輕說道,小丑立刻閉上了嘴巴。

(很抱歉我們不能招待諸位來到八里工本部,並非我等怠慢,只是此時大量人力物力已然投入了我們正在進行的四個專案當中,不過我也算半個主人,權且在此盡地主之誼。顏先生,不可否認,我們的專案已經將你的女兒捲入,在十三點六個轉刻度前,觀察員已經報告了你女兒的死亡,我們並沒有通知您,擔心此事影響到你的決策。事實證明,我們這個行為是正確的。)

陸凝不知道林元口中的那位顏先生是怎麼回應的,不過料想是在放聲大罵吧。

(顏先生,您的情緒激動我很理解。只是我們所做的事情,也是你的女兒“適逢其會”,和你此前對一部分客戶目標所策劃的行為理由完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