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明暗之間

“是拓本啊。”

也有先過來的人發出了一聲感嘆。

雖說這個拓本比之前暮光盜賊團騙人過去抄的那種要高明瞭不知道多少檔次，但是拓本就是拓本，並非原本的魔導書，沒有直接給人啟迪的能力。這樣做自然是安全了，也讓很多想要一睹魔導書真容的人們感覺有些失望。

不過很快，一些專注於學術的人就被水晶球上映照出的文字吸引住了。

說這個高明可不光是因為載體看上去華貴，更是因為抄錄著也都是有名的大魔導師以上水平，足以將這些魔導書內的內容透過現在的流通文字加以呈現。即便失去了很多魔導書的優勢，裡面所蘊含的知識和經驗也足以讓這些學生和老師獲益匪淺。比如潔芙妮就趴在一座神術魔導書的臺座前完全挪不動腳步了，如痴如醉地盯著球體中浮現的文字。

陸凝也不攔著，她注意到四周比較幽暗的角落中都有一些用黑布遮蓋起來的立柱一樣的東西，不過黑布沒有完全遮擋，靠近下方的位置顯露出了鋼灰色的雙足，膝蓋上嵌入魔力石。那是鍊金術人工生命中最高傑作提坦守衛，而這也是陸凝唯一能認出來的安保手段，它的強度大約是三隻合力能強殺一名魔導皇聖的水準，而光是陸凝目光隨意一掃就至少看到了九個類似的“立柱”。

“早上好，莉莉安。”

“早上好，蓬山小姐。”

後方人進來之後，也各自散開進入了幽深的書庫之中。這裡的燈光並不太明亮，襯托出了那些放置球體的，泛著幽光的臺座。雖然這樣也讓人們更加專注於這些最有價值的東西，可陸凝卻發現二十米開外的事物就比較難以觀察了。

蓬山淵子和加西亞似乎進來就分開了。她向陸凝徑直走過來，而陸凝心裡也清楚這是為了那天的約定。

陸凝實際上也不清楚她具體想要做什麼，不過既然對方邀請了，她也不怕回應。

兩人象徵性地打了個招呼之後，不約而同地將目光移動向了一個還沒人過去的方向。

陸凝是從索伊戈提供的記憶力判斷的位置，不過看起來也不光是她一個人有渠道提前獲得書庫內的原型分佈，蓬山淵子顯然也是有備而來。

“請。”蓬山微笑。

那個方向上原本應該放置的魔導書中，包含了之前失竊的幾本。陸凝走過幾個臺座，就看到了《諸神花園》的拓本，以及另外那本用銀色絲線編織成的軟甲魔導書《心靈之窗》的拓本。

“莉莉安小姐，你對這本書感興趣嗎？”

陸凝只是在《諸神花園》那裡停留多了幾秒，就被蓬山淵子察覺了，她走到了旁邊，看了一眼：“這本書是第一次丟失的五本魔導書之一，過了這麼久，魔法議會想必已經回收了很多部分，但是他們肯定不會急著全部收回。”

“怎麼說？”

“因為全都收回來會讓一些人稱心如意。”蓬山淵子瞥了陸凝一眼，“莉莉安小姐，我想你一定知道此事，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會——私藏一些東西。”

“蓬山小姐，窺探別人的秘密可不是什麼好事。”

“但有些秘密還是展示出來才能降低一些阻礙，你不這麼認為嗎？莉莉安小姐，我並不是因為自己的原因而來邀請你的，我的友人選擇了你，因此我也希望能考量你的可靠程度。”

“這是什麼考量？”

“你無需過度緊張，很多事情我們心知肚明。”蓬山淵子轉頭在面前拓本的基座上觸碰了一下，一行行文字從球體表面浮現出來。

“你認為如今的書庫也……”

“第一，議會已經知道其中有一名內鬼。第二，他們尚未確認這名內鬼是誰。十二議員雖然外面認為以杜勒蒙德為首，但官方等級是平等的，在沒有鎖定嫌疑人之前，他們無法約束任何人的許可權。規章制度會帶來好處，同時也會束縛上位者的決策。”

“是這樣。”

“那麼如果要在書庫開放日甄別出內鬼的身份，有兩種辦法。其一是杜勒蒙德集合少數幾個絕對信任的成員暗中佈置陷阱，誘使內鬼行動。但這種方法太過明顯，難以讓人上當。”蓬山低聲說道，“那麼莉莉安，你認為第二個辦法是什麼？”

“……公開調查結果，讓十二人確認內鬼存在，然後共同設定書庫防護措施。但對於篩選責任人方面並不公開，降低其警惕心的同時，利用負責人的位置誘導他不得不有所行動。”

“正解。因此第一步棋必定不是內鬼來下。”蓬山點了點頭，“魔法議會居上位已久，比起第一種消極調查的方法，一定會選擇主動出擊來掌控全域性。”

陸凝皺了皺眉：“這樣不會造成來書庫的人遭到不測嗎？”

“很抱歉，我能知道的情報和推斷也只能到這一步，還沒能窺探魔法議會內部某個成員的決定。但是這三天的負責人一定是被懷疑的目標，以提、格林、海因茨。”

“你告訴我這些是想要做什麼？”

“沒什麼，你一定有什麼需要做的事情。”蓬山繞著柱子走動，此時已經來到了陸凝對面，她平靜而深幽的目光從對面透過來，依然帶有那種奇妙的威懾和吸引力。

“你是說……”

“莉莉安，我知道你的一些事情，從中推測你的行動也不難，但我肯定不清楚每個人的全部。我需要界定你的能力大小，以考慮是否符合我的期待，可那些只是我是否將另一個後備手段交付給你的考驗。在你是我朋友的朋友這個前提下，你已經近乎百分之百是我們的同盟了。”

“……是加西亞？”

“半對半錯。”蓬山淵子輕輕一笑，“現在，莉莉安，我們還有十一個名額，我要問的是你需不需要一個。”

“什麼名額？”陸凝愣了一下。

“一個至少能保住性命的名額。”

“什麼……”

“我詢問了一下加西亞，也大致瞭解了你前幾天去拜訪她的目的。你走的時候大概察覺了內中的怪異，所以才在門口徘徊。而時隔數日，你想清楚了嗎？”

“是的。”陸凝深呼吸了一下，她已經完全清楚蓬山淵子是三階遊客了，而且和自己的某個熟人還相熟，只是如今還不好確定究竟是誰。

“我們詢問了一些問題，但是那些問題只要是在場的任何一個死者都可以回答。”

“是的，加西亞說，你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將問題換成了不至於激發靈魂憎恨和回想的泛用問題，不過這樣一來，只要是在場的靈魂就都可以回答那些問題了。”

“那凱瑟琳到底死沒死？”陸凝直接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凱瑟琳是我們經過了大量排查和篩選找出的可能之一，我們不會讓她死。”

“但是凱瑟琳確實已經變成一具屍體了，我親手驗屍，這不會出錯。”陸凝盯著蓬山淵子，“你們提前做了準備？”

“你是很少見的擅長以點選面的那種人，而我們則更喜歡自上而下的把握。”蓬山淵子又繞了回來，“凱瑟琳不幸又幸運，不幸的是她正是埃瓦廊如今發生的無數事件‘確定’的犧牲者之一，而幸運則是我們緊急進行的唯一一輪篩選的九個名額中有她一份。”

“你提到的名額……”

“如果好奇，請擇日前往蓬萊之屋。”蓬山淵子將手指在唇邊一豎，“既然我們都已經明瞭，那麼書庫開放之後，便應是下半段的旅程開始的時候。屆時或許有多種不測，沒有人能斷言自己無虞。”

“好。”陸凝點了點頭，“可我不明白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我不需要得到什麼，你大可以將我視為一個情報屋，我只要負責將經手的訊息分給合適的人即可。而你們……無論是否做出了正確的行為，都和我無關。”

陸凝笑了。

“因為你自己要做的事情也不在於這些細枝末節？”

“是。如果我們的行動有所重疊，我會給你們一些助力，但若是緊急求助，恕我不能支援了。”

陸凝走向下一個基座。

“你和我見過的很多人都不一樣。哦，或許有個和你很像的。”

“願聞其詳。”

“當一個人實力膨脹，野心也會隨之膨脹。即便是瞭解克己之理的人，依然會最大限度地謀劃那些可能得到的最大利益，換句話說，哪怕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他們就會出手。”

“爭勝之心不用於邪道，便不是壞事。”

“但是你為什麼沒有這樣的心理呢？”陸凝回頭問道。

“為何有此一問？”

“蓬山，你明明能做到更多的，你和我交流，告訴我的事，還有提到的那些名額、計劃之類的東西，完全顯示出你依然是遊刃有餘的狀態。最明顯的一點是你都已經能夠知道三天的負責人是誰了，卻依然堅稱自己不能繼續窺探魔法議會內部的想法。”

“那又如何呢？”

陸凝沉默了下來，確實，那又如何呢？蓬山淵子願意這樣做，別人也無法逼迫她做出什麼改變。

“天生萬物，人有百態，自然之理。或許在找個合適的時間，我們可在一個安定之處小聚面談，只是如今並不是合適的時機。”

“那個友人……”

“她曾落敗於你，因此爭勝之心稍盛，正如我此前所言，不用於邪道，便不是壞事。”

“明白了，多謝告知。”

蓬山淵子點點頭，伸手指向這條路的盡頭：“最後附送一個訊息好了，這條路的盡頭，有鍊金術魔導書《混沌釜》的拓本，我不知道你在此方面是否有所需求，但至少能幫助你一二。”

“好。書庫開放結束後，我一定去拜訪蓬萊之屋。”

蓬山淵子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陸凝則按照她的指示走向了盡頭，果然在靠近牆壁的地方發現了那本鍊金術魔導書的拓本。

在各式各樣的魔法當中，鍊金術可以說是很適合魔導書的魔法之一。

畢竟基本指導用書一共就三本，市面上流通的還是以各種手札為主，所謂手札，大多數也都是遊記、經驗、實驗記錄之類的東西，而這些綜合在一起就是沒有靈魂的魔導書——雖說這麼比喻聽上去挺差勁。

索伊戈的記憶中他是看都沒看這個魔導書一眼的，畢竟他對現下所有鍊金術都持批判態度，更不會主動去翻閱這一類魔導書。這本《混沌釜》是一本相當正統的魔導書，來自一名皇聖級鍊金術師，其中自然包含了大量被索伊戈罵為“垃圾”的東西，陸凝也不在乎這些問題，她知道索伊戈雖說理念超前，也不能完全聽他的話，不然就變成無根之木了。舉個例子，經典物理裡的大部分理論已經被證明並不適用於微觀了，但人們學習的時候依然會按照“定理”去學。

更何況，皇聖級鍊金術師的人生經驗和鍊金經歷可比索伊戈豐富更多，陸凝根據索伊戈的理論能看出其中的錯誤，自然也就能找出其中有價值的地方。

而書庫內的人群也越來越多了。基座的作用方式並不是在球體上成像，而是透過魔力交感在視覺上製造幻象，因此同一個拓本被多人閱讀也毫無問題。

不過很快，陸凝就揉著太陽穴離開了那本拓本的位置，她腦子都有些發僵了。

這也是魔法議會明明有拓本卻並不將其流傳出去或者多開放書庫供學生們學習的原因。終究魔導書的知識過於深奧，哪怕被轉述出來，閱讀消耗的精力也很大，更何況魔力交感同樣是要讓閱讀者支付一些魔力的。拓本的安全性僅僅是相對魔導書而言，此前並不是沒有看拓本看瘋魔了的人。

陸凝有些暈暈乎乎地走向了休息區，考慮到這種情況，那裡也提供了一些恢復精神和體力的飲品食物，結果剛到那裡就發現白玫瑰正端著個托盤從點餐檯那裡返回來。

“嗨，看書看得高興嗎？”白玫瑰衝她揚起一個笑臉，依稀還能看到尚文雪的影子在裡面。

“腦袋疼，有什麼推薦嗎？”兩人早就混熟了，陸凝也懶得保持對待別人的禮儀，直接問起這裡的吃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