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汐華目光清明,戒殺與她對視,雖無退意,卻也無從開口。

片刻之後,趙汐華的目光轉向了蕭容海。

“你所追求的是什麼?你的精神實質在這裡化為了什麼?”

“……不知。”

“你對自己的認知還不夠清楚。”趙汐華嘆息了一聲,“戒殺大師,佛家講一個緣,而我們之間的緣分大概也到此為止了。既然你已經認清了沉默浮屠,那麼在此觀想,要麼是大師身心通透,迴歸物質的自我,要麼便也似這夢中之人一般,長夢不醒,卻也是一番塵緣。”

“你不曾睡去?”

“醒過,但是……難得糊塗。”趙汐華笑了笑,“若是大師參透歸來,我這車隊裡還是留下了您的席位的。”

在這句話之後,一條蓮葉盛開的道路在戒殺的腳下鋪開。

“涅槃之路,請大師自便。”

戒殺合十一鞠躬:“多謝趙二小姐。”

在他離開之後,趙汐華略微有些憂鬱地看向遠方。

“小姐,還有什麼擔憂的?戒殺大師想來不至於傷及這裡的人。”

“我不擔心我的車隊,我只是感覺到有些遺憾。蕭容海,對你來說,如今也到了決斷的時候了,不需要告訴我,當我們見到你的精神實質時,我就能知道你的決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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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對於眼前被揭露的景象感到反感,卻也有人對此適應良好。陸凝從樓上下來之後,便發現之前的騎手五人組顯然變得更加興奮和激動了,他們的身上都開始長出一些奇怪器官,可每個人都恍若未覺的樣子,出門騎上馬之後便策馬趕往了沉默浮屠的方向。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周先生才帶著馮源熙和曲朗月從他們居住的房間裡走了出來。

幾個人身上都有一些血跡,神情也非常不好。陸凝對自身不受什麼影響倒是早有所覺,不過研究員們只是搞出這麼一點動靜來,應該完全沒能力阻擋這些人的貪慾,以及那群本來就不正常的反常組們,最多隻是將一些普通人阻擋在外了而已。

她現在就得出發去沉默浮屠那裡看看情況了。

高塔之下已經泛起了紫紅色的迷霧,並不濃重,只是地面上已經結下了一團化不開的濃重血色,其中的一些孔內慢慢噴出了霧氣。

三個反常組的人踏著沉重的腳步,手術刀的手裡還抓著半個人,鋸齒劍則將劍握在手中,冷酷地掃視著周圍。陸凝抵達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一些人將反常組包圍的狀態。只是戰鬥並沒有開啟,因為就在塔的下方,如果發出了過大的聲音,沉默浮屠的懲戒依然會如約而至。

在這裡的人大多數都已經不太正常了,體表因為之前的扭曲智識而產生了生理異化,這賦予了他們更強的超能力,卻也讓他們變得和人類相差越來越遠。

反常組無疑是已經看多了這樣的變化,手術刀將那半個屍體打成一個繭之後,就輕輕放在了地上,三個人給了包圍者們一個血腥的眼神,隨後便走入了塔底那張開的利齒巨口當中。

陸凝慢慢拔出了白露為霜,寒氣翻湧,也引起了在場人們的注意。

不敢出聲,對陸凝來說實在是太好了,寒冰的力量本來就不需要發出任何聲響,而這些人在寒冷之下,必定要作出一個進退的選擇。

很快,就有幾個人從霧中衝出來,撲進了塔下的利齒當中。不過也有別的試圖用超能力攻擊陸凝這裡,但兩道火光略過之後,反而是兩個人身上燃起了大火。

又是十幾人衝入塔內後,其餘謹慎的開始隱隱有了些退散的意思。陸凝再次向前跨了一步,正準備加大威脅,卻看到從塔的對面方向又走過來了一人。

一個身後揹著八角盤的英武女子。

她看了陸凝一眼,伸手捏住了八角盤的一角,一把鋒利的寶劍被她從八角盤裡抽了出來。她的目光沒有看向陸凝,而是周圍那些還沒有來得及退散的怪物。

陸凝也沒有往前走過去,女子身上乾淨,幾乎沒有任何血肉增生,在這裡還能維持住人類的模樣,要麼就是心智足夠堅毅,要麼就是……遊客。

如今遊客的見面,大多是抱著這種謹慎的態度,陸凝可不知道對方是敵是友。而對方顯然也是同樣的打算,拔出劍後沒有往陸凝這邊走過來,而是靠近了高塔的下方,站在了門口的位置,態度不明。

就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一些慘叫聲,還有彷彿大型機械撼動地面時發出的震盪聲響。這種聲音無疑已經超過了沉默浮屠的判定,所以很快便歸於了平靜,只有那巨大機械震動聲還在隆隆不絕。

是剛才離開的那些人!陸凝一回頭,就看到了在低矮的房子之間,有一個巨大的機器人正在往塔的方向衝過來。雖然沉默浮屠針對它發出的噪音作出了相對的懲戒,然而金屬鑄就的身軀上雖說炸開了幾個凹坑,卻完全不可阻擋。

這架鋼鐵的巨人直到來到了塔前,才停止了行動。隨即,一片柔和的光便穿透了霧氣,孟倦、唐零帶著那些跟從的人一起來到了鋼鐵巨人的旁邊。

“各位,不必拘泥於這座高塔所佈下的限制了吧?它奈何不得我們,因為我們是同一階位的存在。”孟倦輕笑道,“難道你們沒有察覺嗎?這個世界對我們能夠產生的妨害少之又少,這並不是因為我們是什麼天選之子,而是……我們就是此界天命。”

“這一點不需要你來告訴我們。”羽笙開口了,“你又是為何而來?”

“當然是為了見一見會在此地出現的同胞。”孟倦笑了起來,“或者說,專為那推進的下一舞臺而來。”

“彌陀佛。”

一聲佛號,霧氣之外的道路上,出現了一名僧人。陸凝注意到,看到這位僧人,唐零的臉上出現了一些激動的神色,但孟倦卻沒有任何表態。

“諸位施主,老僧在此叨擾了。”戒殺走近之後,向眾人微微躬身,“此浮屠本為僧人之像,無奈修禪修心,卻堪不破這一絲心道,給各位添麻煩了。”

“你是說,這座塔是你的……”羽笙目光一凜。

“各自之心,應由各自領取。貧僧也應當為此間亂象稍負一些責任,也為諸位之將來,略作參照。”

戒殺說完,便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向了門口,羽笙站在那裡,沒有阻攔他,放任這位僧人走入了這座屬於他自己的精神高塔。

“孟哥!”唐零小聲說了一句,神態焦急,“為什麼不管戒殺大師?我們不是……”

“唐零,你不怎麼了解他吧。”孟倦打斷了唐零的話。

“是。”

“我們對於同伴的選擇,從來都是尊重的。既然戒殺沒有相認之意,那便是他自有決斷,我們只要在後方支援就可以。我們組內的氣氛,也正因此而和諧。”孟倦難得板正了自己的神色。

唐零慢慢點了點頭,隨後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個大機器人一眼。

眾人在外面等待的時間沒有多久,塔頂上就爆發出了一片璀璨的光芒,眾人一開始以為是戒殺有了什麼動作,然而下一秒,光芒中就落下了藍色的雨滴。

“不好!”唐零抬手卷起一片血肉幕牆,將雨滴阻擋在了外面,羽笙退後一步躲在了塔的下方。至於陸凝則掐指開啟一片雷網。

在眾人之外的地方。藍色雨滴落地,很快就開始扭動生長,變成了老鼠大小,只有四肢的詭異生物。而塔尖的地方此刻也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隨著刺蝟狀的水晶碎片從塔頂炸開,一些如同神經一樣的突觸結構從炸開的地方甩了出來,跟著這些突觸出現的,是取代了塔尖存在的一枚巨大的大腦。

它不是陸凝所知的任何生物大腦應該呈現的模樣,大量的褶皺在表層上生成,擠壓,偶爾破裂,擠出一些膿血。大腦在不斷膨脹,也不斷有新的腦組織從裡面生長出來。

陸凝猛地感到了一股異常感,似乎隨著這座塔的變化,世界也隨之發生了突變,一種不妙的感覺籠罩在了她的心頭,而另外幾名遊客顯然也有了相同的感覺。

【第四舞臺·交織的骨

4-1剿滅一支三十人以上的矇昧者組織。

4-2在光明深淵之日存活三小時以上。

4-3將自身自舞臺剝離。】

藍色的小型生物爬到了陸凝的腳上,她頓時感覺自己的腦海裡多出了一段不屬於自己的知識——那是關於基因、生命之類的一些零碎的知識片段,無頭無尾,但她卻感覺自己對這部分知識異常純熟。

劍光一掃,陸凝將怪物掃下了地,那段知識也從自己的頭腦中消失了。她的頭上開始出現了冷汗,抬頭看向高塔。外層表皮的剝落已經變得越發激烈,而內部膨脹的大腦正在逐漸替代高塔的主體。雲層重新在上方聚攏,塔頂的閃光此時反而變成了宛如極光一樣的天象。

在崩落的塔中央,有一輪很細微的光芒正在亮起。

陸凝很快發現,那些小怪物都是殺不死的,它們是一些知識的實體化,她可不具備把一種知識從世上消除的力量。隨著怪物的數量越來越多,陸凝也不得不開始後退,離開了高塔下方的圈子。

離開之前,她看到孟倦一行和羽笙都沒有離開。

那些藍色的生物四散的速度比陸凝還要快。當陸凝返回鎮上的時候,已經看到一些人被數只生物黏住的場面了。這些小生物和人觸碰久了,便開始和人類慢慢融合,伴隨著一種怪異的尖叫聲,那些人的頭部開始膨脹,變成宛如氣泡一樣透明的樣子,而裡面的骨骼血肉之類的組織盡數溶解,只剩下一顆腦子。當頭部膨脹到極限的時候,便從腦中伸出六根灰色的長約一米的口器,與此同時,他們身上的面板也會變成灰黑色皺縮,宛如大腦皮層一樣的狀態。

整個變化過程不超過十秒鐘。

陸凝躲開這些人的時候,猛地聽見了急促的馬蹄聲,她一扭頭,便看到那五名騎手正在往她的方向飛奔過來,他們的身上也不免有一兩隻藍色生物,不過騎手正在用武器將生物挑下去。只可惜了五匹駿馬,身上已經明顯開始有了異化的徵兆,估計距離完全變成怪物也要不了多長時間了。

為首的騎手看到前方的陸凝,手上微微一頓,但是側翼的一名騎手已經從腰間拔出了手槍。

砰!砰!砰!

三聲槍響,熾烈火光第一下打飛了他手裡的槍,第二槍命中了馬的腦袋,第三聲則在這名騎手的胸口開花,將他轟下了馬。

從另一側的房子上,葉雲眉單手甩槍,另一隻手拉著房簷輕鬆蕩了下來,周先生則和另外的一群人手持武器從巷道內衝了出來,全員凝視著剩餘的騎手。

“陸凝,好久不見。”周先生的招呼依舊冷淡。

“周先生,沒想到能在這裡重逢。”

兩人說了一句話的時間,被轟下馬的騎手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撫摸著胸口,一圈水波一樣的紋路從胸口擴散,新生的面板開始替換焦臭的血肉。

馮源熙此時也從周先生身邊走了出來。

“主人,沒想到在這裡還能見到您。此前紅梅館一事,居然還沒能讓您滿意嗎?”

為首的騎手發出了笑聲。

“馮總管,確實多日不見,只是我卻不知道,你是怎麼認出我的?我很清楚你的能力,也絕對不會在偽裝自己方面有任何失誤,連馬匹也做過了相應的偽裝處理。”

“只因我們已然不再以您為主。”曲朗月舉槍對準了前主人的腦袋,“江艾和魏先生可是忠心於您,卻依然落得了那樣的下場。而您竟然能全程無動於衷,事後也毫無再聯絡我等之意。”

“朗月,我放了你們自由,你們難道還想做一介僕人嗎?”“主人”笑道,“原來如此,是你所做的吧?”

“是我複製了您的貼身物品,從而認出了您的身份。您的措辭方式我們實在是太熟悉了,只是不敢擅認而已。在這末日之中,您也不會完全拋棄過往而活的。”

陸凝側目看了這位“主人”一眼,輕笑一聲:“邁克爾?”

“陸凝,我記得我們的關係還不錯?”曾經是邁克爾的人輕輕撫摸著下巴,“你不想知道,紅梅館的舞會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召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