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凝拿起酒杯,正如她所要求的過的那樣,杯中並沒有過於濃烈的酒精味道,一種略帶甜香的氣味從那顏色古怪的酒液中慢慢揮發出來,卻讓人並不是感覺特別愜意。

塞拉上了這杯酒之後,便去接待別的客人了,也讓陸凝不好猜測這是不是什麼暗示。

她喝了一口。

火辣,苦澀,完全不像看著和聞著那樣,她甚至感覺自己的舌頭都有些發麻了,那不是酒精,而是另外一些什麼成分在起作用。

“呵呵呵小姑娘居然敢嘗試這個。”一名頭髮鬍鬚都是花白顏色的男人坐在了距離陸凝不遠的座位上,“塞拉還真喜歡賣弄她的技巧。”

“選擇符合客人要求的種類是我的義務。”塞拉將一大杯啤酒放在了男人面前,“難道這杯酒不能代表我們的鎮子嗎?”

男人大笑,隨後喝了口啤酒,對陸凝說道:“這杯酒的味道會讓人覺得痛苦,之後是麻木,正如之前鎮上傳說如何針對魔女一般,然而酒精含量非常低,所以也不會讓人喝醉。在痛苦中卻又不能自我催眠,這正是魔女迴歸的由來。”

“您倒是非常懂啊。”塞拉挑眉道,“但是這段歷史是真實存在過的,沒有必要去迴避。”

“是啊,是啊,可是誰知道魔女會不會真的回來呢?那時候人們又會做什麼?是道歉?還是繼續當年的暴行?”

“沒有人會把愚蠢的錯誤犯第二次,現在大家都知道那些事不應該做。”塞拉反駁道,“但是現在鎮上將魔女當作一種潛在威脅的觀念也讓我不怎麼贊同。”

“傻孩子。”男人笑著搖了搖頭,“若是魔女迴歸,一定會報復這個小鎮,她才不會管這裡的人是否明白了錯誤,也不會管是不是同一批人。”

“你們為什麼確定魔女一定會回來呢?”陸凝問。

“因為……她總是會回來的,就和傳說裡一樣。”男人又喝了一大口,“而屆時,除了用同樣的暴力去對抗她,鎮上的人也沒任何辦法。”

“聽起來您像是經歷過一樣。”

“他要是經歷過可不會在這裡喝酒了。”塞拉笑笑,“那只是上一代人留下來的陰影罷了。”

“說得也對,你我都是毫無根由地在這裡猜測而已,沒有本質的區別,哈!”男人舉起酒杯,對著陸凝晃了晃,“乾杯!”

陸凝舉杯向他點了點頭。

一杯酒只是喝了一半,陸凝就不想繼續了,便向塞拉要了一杯蜂蜜酒。而塞拉也是知道那杯酒口感如何的,當即一臉理解地給她換了一杯黃金色的酒來,也算是治癒了陸凝那飽受摧殘的舌頭。

外面的天色逐漸黑了,人也越來越多,屋子裡多了菜餚的香味,夏爾瑪正在從後廚源源不斷地端出一盤盤食物,酒館裡漸漸變得人聲嘈雜了起來。

“泰勒一家都搬走了啊。”

這一句話鑽入了陸凝耳中。

那是附近一桌的人,他們正在談論著有關泰勒一家的事。

“整天疑神疑鬼已經快神經衰弱了吧?搬走也好,接受她工作的那家不是依然幹得好好的?”

“不過那個屋子確實邪門。”

“那就別靠近不就好了?鎮上的人哪有沒事跑過去的?老說那裡邪門,可是打掃屋子的那些女人可沒一個突然死掉的。”

“那科萬家的男孩是怎麼回事?獵人們在森林裡找了一天,也沒發現能用石頭把人打成那樣的東西存在。”

“從哪裡摔下來了吧?小孩子不知道森林的路,出了事也正常。不是被來鎮上旅遊的醫生救了嗎?既然救活了就說明沒多大事。”

人們的心態顯然非常樂觀,至於之前傳聞死掉的那些貓貓狗狗他們大多也不太關心,因為他們的生活中並沒有出現顯而易見的“異常”。

就在這時,酒館的門又被推開了,卡爾插著腰走進了酒館,對這裡的氛圍相當滿意,他走到吧檯邊坐了下來,正好看到了陸凝,抬手打了個招呼,隨即看向塞拉。

“我想這裡是點酒的地方?”

塞拉點了點頭:“客人想要點什麼?我們會盡力滿足您的口味。”

“那就……”卡爾看都沒看酒水單,“給我來杯和牛仔相稱的,熱烈豪放的酒水如何?”

“調製酒還是釀製酒?”

“釀製,我還是喜歡純天然的味道……順便那個看著很香的炸肉條給我來一盤。”

“當然沒問題,請稍等。”塞拉走到後廚門口說了些什麼,隨即便回過身,從牆邊的一排酒桶中接了滿滿一大杯略有點渾濁的酒,回來放在了卡爾面前。

“謝謝,我叫卡爾,怎麼稱呼?”卡爾接過酒直接大口灌了半杯子,滿足地嘆息了一聲。

“塞拉。”

“好名字,我有個很好的朋友也叫這個,就是很久不見了。”

“是嗎?那她過得好嗎?”

“肯定比我強。”卡爾咧嘴一笑,“如你所見,我是個來這裡旅遊的,塞拉,能不能給我講一下這裡的推薦景點?還有這裡風俗有什麼禁忌,我可不喜歡得罪當地人。”

“白湖鎮近些年已經沒什麼特別的禁忌了,這裡只是因為交通不太方便才沒和外面產生太多關聯。如果非要說的話,不要在赫爾曼家族的人面前提起過去發生的事情,不要對特納家族的人提起礦洞就可以了。”

“怎麼?這兩個家族出過什麼事?”

“哈哈哈哈!”有的酒客顯然是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哈哈大笑了起來。

“兄弟,我請你喝一杯,不如告訴我有什麼好笑的,也讓我開心一下?”卡爾扭頭衝著那個發笑的人發出邀請。

“只是說起來好笑罷了。”那酒客說道,“全鎮的人都知道這是那兩家人最大的醜事,赫爾曼家族當年站在魔女處刑的最前列,他們家的地牢裡大概收集全套的刑具,結果這件事被否定之後地位尷尬,只能鎖起來當個富貴閒人。至於特納們就是倒黴,當初是他們堅持要開發白湖鎮周邊,投資了不少去礦洞的生意,結果血本無歸。”

“這種事很常見,居然不讓提嗎?”

“大家心裡清楚,不要嘴上說出來,畢竟過去的貴族,要臉!哈哈哈!”雖然這麼說,那位酒客依然不給面子地大笑。

陸凝注意到,酒館裡的人大部分也都不把這個當一回事,估計是知道在場的沒有兩個家族的人,不過唯有角落裡兩個穿著黑色汗衫,身材壯碩的男子依然在默默喝酒吃菜,對外面的聲音幾乎不聞不問。

“塞拉,能問問角落裡那兩個人是怎麼回事嗎?”陸凝低聲問道。

塞拉看了一眼,也稍微壓低了聲音:“那是李家的兩個兄弟,他們家裡沒有什麼產業,不過最近應該是接了什麼工作,看起來那個工作並不令他們開心。”

“為什麼這麼說?”

“他們以前喜歡的酒是啤酒這樣便宜又能過癮的酒水,不過最近則更趨向蒸餾酒之類較為昂貴卻能快速喝醉的,這種轉變很能說明一些問題。”

“這只是換了一種口味吧?”

“改變的不是口味,而是習慣。而習慣的變化必然是伴隨生活狀況的變化而來的。如果是偶爾興起想嚐嚐別的口味也正常,可這些日子他們選擇的都是同樣的種類,那就不會是偶然。”

陸凝微微點了點頭。

“這個你就這樣和我說嗎?”

“這都是我的猜測。”塞拉笑笑,“如果客人真的告訴我什麼生活狀況的話,我可不會到處去亂說。”

這是個很聰明的女孩。

陸凝看了眼再次去忙碌的塞拉,將剩下的半杯“魔女迴歸”喝下,確認了酒杯底部也並沒什麼記號,便把杯子放了回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人都開始有了醉意,卡爾已經在喝第三杯酒了,陸凝縱然沒真的喝多少,也被這樣的氛圍帶得有點微醺。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忽然被人撞開了,一個年輕人連滾帶爬地衝進了酒館裡面,看到一屋子人頓時如同見到了救星一般,大叫了起來:“死、死人了!外面巷子裡有一具屍體!”

全場譁然。

陸凝抬了一下眸子,心裡知道這一刻早晚會到來,不過也不知道是誰在動手。

一些膽子大的立刻拿上農具獵具上去把青年攙扶了起來,夏爾瑪端出一小杯烈酒,人們七手八腳地讓青年喝了,他那嚇得發青的臉頓時就紅了起來。

“帶我們過去看看!”幾個年紀比較大的獵人發話了。

“好……好!”青年膽子一壯,扭頭就往門外走去,而大半的酒客也跟著跑出去看情況了,這裡面當然也包括陸凝和卡爾。

出事的地點不遠,就在和酒館隔著不到二十米的一條小巷裡,而這條街上大多商店在這個時間都已經關門了,難怪青年直接跑進了酒館裡。

這條漆黑的巷子是個死巷,盡頭放著一些建材廢料,用一張塑膠布蓋住了,而青年說的屍體就被扔在這塊塑膠布上。

之所以說是“仍”,是因為現場看上去就像是屍體被什麼巨大的力氣砸在塑膠布上一樣,底下原本堆放還算規矩的廢料現在都散開了。

而屍體的模樣也是悽慘。

這是個年紀在四十歲左右的男人,他神色猙獰,似乎在死亡之前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渾身從脖子以下的衣服上全都是斑斑點點的血點,面板皺褶,身體凹陷,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放空了,陸凝亮出醫生身份上前檢視的時候甚至沒發現太明顯的屍斑。

“剛死不久,屍僵不太明顯,死因……失血,內臟穿刺,死前有過劇烈掙扎,有人認識這是誰嗎?”陸凝很快就完成了簡單的屍檢。

鎮子不大,酒客們辨認了一下,很快就認出了這個人似乎是一名住在鎮子南方的農民,雖然性格暴躁,但為人直爽,還是有不少朋友的。

幾個關係好一點的人合力將屍體抬了下來,而免不了的就是酒客們一邊擔心一邊就開始對兇手進行腿斷了。

“我記得這種傷好像是以前處刑魔女的某個刑具才能造成的吧?”

“對啊,你看他身上的傷口,這麼密集又整齊的穿刺,肯定不是拿著針一下下刺出來的!”

“這傢伙脾氣很暴躁的,我上次就看到他和赫爾曼家族的一些人關於收購土地的事吵了一架。”

“赫爾曼?他們不就有最多刑具嗎?”

“準是他們乾的沒錯!還當自己是貴族老爺呢!一言不合就殺人,這誰能忍得了啊?”

“找他們!問個清楚!”

一群人鬧哄哄的不知道怎麼就推理出了一個真相,然後頓時抬著屍體就往赫爾曼家族的房子去了,只留下零星幾個人。

“不去看看?”卡爾看了眼陸凝。

陸凝走向酒館:“沒興趣。如果真的是那個家族動手,至少也該做得乾淨點,而不是把屍體扔到一個很大機率被發現的地方。”

“也許就是逆向思維呢?他們可以用這個說法來辯駁。”

“那麼換個理由好了,赫爾曼家族並不掌權,鎮長在這個鎮上才是最後說了算的那個人。對他們來說,活著的人遠比死了的更好進行商談,如果是那種違逆自己就要下手除去的家族,我很難想象他們能在鎮上存活至今。”

卡爾笑了笑:“那我可要去看看了,說不定有什麼特別的發現,回見。”

陸凝擺擺手道別,自己回到了酒館裡。

人走了一大半,這裡頓時冷清了許多。塞拉站在吧檯內,看到陸凝回來也有點意外。

“我還以為客人會去一起看看呢。”

“生死我見得多了,還沒心思去拿這件事當熱鬧看。”陸凝在原位坐下,被外面的冷風一吹,腦袋又清醒了不少。

但她覺得很煩躁。

“那麼,既然您願意回來,還有什麼想喝的?”塞拉問。

“我印象中,每一個調酒師都會調一種被冠以血腥(Bloody)名字的酒水。”陸凝抬手按揉了一下太陽穴,“那就請給我一杯類似的,最好和血一樣鮮紅的顏色。”

“如您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