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

當在甘露殿待了大半個時辰之後的趙相爺離開之後,皇帝陛下突然摸著下巴,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這會兒,高太監正好送趙昌平回來,聽到了這句話,他站在皇帝的書桌旁邊,一邊收拾已經有些雜亂的御桌,一邊笑著問道:“陛下說什麼可惜了?”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可惜,趙治也是甘泉書院的。”

說完這句話,他便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沒有再說話了。

但是以高公公的聰敏,自然能夠理會得他這一句可惜了是什麼意思。

可惜的是,趙相爺與沈中丞,都是甘泉書院出身。

這樣一來,朝廷全面重用沈毅北伐的同時,趙相公就不太適合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或者說,不適合執掌議事堂。

否則,以趙相公跟皇帝陛下的政治契合度,皇帝大概是會用他做宰輔,來推行接下來增加商稅,甚至是後續一條鞭法的。

畢竟老趙幾十年的戶部經歷,也適合做這個事情。

不過現在,一切都只能擱置了。

皇帝陛下閉目養神了一會兒之後,突然聞到:“那…陸…陸治中的書院,弄得怎麼樣了?”

高太監連忙回答道:“回陛下,今年年初就開始收學生了,不過好像只收童生以及生員,暫時不打算收舉人入學。”

皇帝點了點頭,問道:“陸先生親自教書麼?”

“是。”

高太監回答道:“那書院今年人不多,陸夫子親自帶了一批生員。”

皇帝點了點頭,忽然笑了笑:“你說,如果朕讓陸先生來給望兒蒙學,朕是不是就長他沈七一輩了?”

高太監也跟著笑了笑:“除非定下師徒名分,不然輩分不一定能長。”

雖然是開玩笑,但是高明心裡,還是有些感慨的。

如今的皇帝陛下,是什麼樣的存在?

如果說洪德六年的時候,那個剛剛親政的皇帝陛下,還是個略顯稚嫩,稍帶吉祥物屬性的少主的話。

如今的洪德皇帝,已經是正兒八經的社稷之主了。

而且是不管從對朝廷的掌控程度,還是政績,威望,以及其他各個方面,都秒殺先帝的英主!

到現在,哪怕是中書宰相,他想換也就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洪德天子,早已經是真真正正的掌控者。

處在這個位置,已經絕少有人,能讓這位皇帝陛下有跟他開玩笑的興致。

尤其是這種輩分玩笑。

很明顯,在潛意識當中,皇帝陛下依舊把那個遠在北邊的同齡人,當成是與自己一個階層的人物。

是能讓他提起興致開玩笑的人。

高明久隨聖駕,這種感受尤為強烈。

至少近幾年,哪怕是朝廷裡的那些重臣,也少有人能讓皇帝陛下,提起這種興致了。

皇帝用手摸著下巴,認真考量了一會兒,隨即呵呵一笑:“等明年開春,就把皇兒送到陸先生那裡蒙學。”

高太監一愣,低聲問道:“陛下,若皇子要蒙學,應該是請陸先生進宮教授才是…”

“讓殿下出京,太不安全了。”

“也沒有必要天天去。”

皇帝打著呵欠說道:“一旬去個一兩天就是了。”

高太監若有所思,還是低頭應了聲是。

…………

之後的幾天時間裡,皇帝分別召見了五個宰相,甚至還開了個小型會議,討論增加商稅的事情。

因為維穩是第一大事,在穩定民心這個大理由面前,其他宰相也不好反駁這個建議,只能紛紛點頭同意。

不過幾位宰相還是有分歧的。

分歧在於,這個政策到底要施行多久。

洪德皇帝的意思是,如果沒有什麼問題,可以就這麼更易稅收,也就是說永久性推行下去。

五個宰相,在這個方面都各有不同。

陳靖主張暫行五年。

崔煜的意思是三年。

趙相公比較厚道,給了個十年的期限。

因為十年時間,每年少收三成,基本上就等於是免賦三年了,與北邊百姓待遇等同。

幾天時間商量下來,最終定下,暫行此法,以觀後效。

效果好就可以一直這麼收,效果不好,收個三年了事。

三日之後的大朝會上,皇帝陛下正式提起這個方案,不出意外的,遭到了許多文官的強烈反對。

好在幾位宰相都沉默不語,因此反對的人,只佔了少數。

最終,皇帝陛下大發雷霆,裁撤了幾個意見最大的官員,這個政策便順利推行了下來。

也就是從洪德十六年開始,減免全國三成的田稅,把商稅從三十稅一,增加到三十稅三。

也就是說從百分之三點三,加收到了百分之十。

並且,因為不太清楚能不能補上田稅的缺口,這個商稅的收法,只施行明年一年,到了後年,還要繼續再定。

同時,明年戶部將派出官員到各省,開始清丈土地,同時督行新稅。

政策,被洪德天子,強行的推行了下去。

皇榜,也在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張貼到淮南諸省。

皇榜所到之處,原本可能還有些怨氣的百姓們,立刻偃旗息鼓。

不過地方上的商賈,地主們,心裡自然一百個不高興,看到皇榜之後,便立刻開始明裡暗裡攛掇官員,請求朝廷更易新法。

不過這一切,目前還只是淮河以南發生的事情。

畢竟淮河以北,現在是沈老爺在管。

此時,兗州的秋收,基本上已經結束。

兗州,徐州兩地的百姓,顆粒入袋,朝廷和地方衙門,沒有要他們一粒糧食。

甚至,一部分百姓扛著一袋糧食去到衙門裡,要償還春天衙門無償發給他們的種子,都被兗州徐州的地方衙門推拒,表示年初的種子,是大陳無償贈送給他們的,不要求百姓償還。

這更讓兗州徐州的百姓們喜出望外。

於是乎一傳十,十傳百,大陳朝廷在淮河以北的口碑,一天好過一天。

此時,蘇定所部,已經做完了戰場外圍的清理,兵圍了泰安城。

隨著淮安軍的旗號,以及一面蘇字大旗在泰安城外高高豎起,對泰安城的攻打,也正式開始。

不過這場硬仗還沒有開始,就有親兵匆匆來報蘇定,低著頭說道:“將軍,大帳外面,有人想要見您!”

蘇定這會兒,剛剛紮好自己的帥帳,佈置好兵力,聞言微微皺眉,開口道:“什麼人要見我?”

親兵低頭回答:“似乎是泰安本地人,夾帶著一些外地人。”

“大多帶著兵器,而且兵器千奇百怪。”

蘇定想了想,然後開口說道:“讓他們領頭的,過來見我。”

“是。”

片刻之後,一個四十歲左右,身材高大的絡腮鬍漢子,站在了蘇定面前,他一身布衣,雖然沒有脫衣服,但是可以感受到其人非常健碩,一身腱子肉。

見到了蘇定之後,這漢子恭敬低頭道:“小民郭興,見過蘇將軍!”

蘇定擺了擺手,表示不必客氣。

他看了看眼前這個漢子,問道:“郭兄是哪裡人?來見我所為何事?”

郭興咧嘴一笑,開口道:“將軍,小民是山東東昌府人。”

“從前是在濟南開鏢局的,幹了十幾年了,在江湖上也認識了一些朋友。”

“承蒙兄弟們抬舉,推舉了小民,做了個領頭的。”

郭興拍著胸脯說道:“如今濟南府裡,小民可以使得動四五百號人!”

“聽聞我漢家王師到了,特來拜見將軍!”

郭興低頭行禮:“將軍但有驅馳,小民等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蘇定看了看這人一眼。

他早年是千戶,也知道一些草莽之中的事情,他知道,這個郭興口中的所謂江湖,其實就是指的綠林。

而郭興這個鏢師,被推舉出來做領頭的,基本上可以理解為,這人是山東綠林,或者說山東武林的盟主了。

也就是說,這些人可能原本,就是與北齊朝廷對著幹的江湖人士,是北齊秩序的破壞者。

現在對於淮安軍來說,他們就是民間義士。

“原來是郭鏢頭。”

蘇定眯了眯眼睛,輕聲笑道:“失敬失敬。”

“不敢。”

郭興面色嚴肅道:“蘇將軍,兗州徐州的事情,小民等都已經聽說了,王師所到之處,不僅不欺凌百姓,還給百姓分地,發放田種。”

“這才是咱們自己人的官軍!比那些什麼上族的狗屁官軍,好了十萬八千里!”

他目光炯炯,沉聲道:“蘇將軍,咱們的人,泰安城裡也有不少。”

“我知道,蘇將軍是大人物,可能瞧不起我們這些草莽出身的粗人。”

“但是您一聲令下。”

他再一次拍著胸脯,大聲道:“我等拼了這條命,也為蘇將軍,為大陳王師,取下泰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