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範東成,陸小姐先是一怔,然後嘆了口氣,開口道:“陳清陳公子,是個很有才華的人,可惜了…”

當初陳清與沈毅,乃是同窗好友,兩個人的家庭條件雖然都一般,但是相比較沈毅來說,陳清的性格要開朗一些,見到陸小姐之後,便隔三差五給陸小姐寫信寫詩。

陸小姐對於他的信都沒有回覆,但是陳清頗有詩才,對於他寫的詩陸姑娘還是十分欣賞的。

後來就因為她給陳清回過一封信,陳清就被範東成等人記恨上,也才之後被毆打致死的事件。

對於陳清,陸姑娘並沒有什麼兒女之情,只是單純覺得有些惋惜。

陳清學問很高,本來已經決定報名明年的縣試,以他的才華只要不出意外,就一定會中秀才,舉人進士雖然不敢說,但也不能說沒有機會。

這樣一個人,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少年才俊。

可惜的是,這個少年才俊還沒有來得及施展才華,就倒在了書院之中,倒在了同窗拳下。

沈毅也點頭,跟著嘆了口氣。

“陳清…的確可惜,少年夭折。”

陸姑娘顯然並不知道陳清之所以會招上範東成等人,根本原因是因為她,因此對於陳清之死,她目前也只是覺得有些可惜而已。

與沈毅說了幾句話之後,陸姑娘便看著沈毅手中的食盒,開口道:“好了,爹爹在忙,我便不去打擾他了,師兄你幫我把這些點心帶給他,讓他好好吃飯,不要一寫東西就廢寢忘食,飢一頓飽一頓的,傷身體。”

沈毅接過食盒,微微點頭道:“小姐放心,我一定轉告先生。”

“先生…”

陸小姐看向沈毅,問道:“我爹收你做學生啦?”

“還沒有。”

沈七也不尷尬,微笑道:“山長是書院所有學生的先生。”

“厚臉皮。”

輕聲說完這句話之後,陸姑娘這才轉身離開。

等到她走出五六步,又停下腳步,朝著身後看了一眼,這個時候沈毅已經推開書房房門走了進去,人影也已經消失不見了。

“真是個怪人…”

說完這句話,陸小姐才踱步離開。

她之所以說沈毅是怪人,因為沈毅對她的稱呼變了。

她從長成之後,因為容貌姣好,很受書院學子的喜歡,再加上她是江左大儒陸安世的嫡女,江都城裡的不少公子哥,也千方百計的追求他,這些甘泉書院的學子們,但凡見到她,都會嬉皮笑臉的稱呼一聲“師妹”,用來套近乎。

原先的沈毅也是如此。

沈毅雖然膽子小,但是見到陸姑娘的時候,也是口稱師妹。

但是現在的沈毅,卻沒有稱呼她為“師妹”,而是稱呼她為“小姐”,隱約變得生分了一些。

正是因為這種生分,才讓陸姑娘心裡覺得有些奇怪。

不過她並沒有糾結太久,只是微微皺眉之後,就邁著步子回自己房間裡去了。

…………

陸安世的書房裡,苦等了大半個時辰的沈毅,終於等到了陸安世把手中的文章寫完,這位陸夫子寫完文章之後,將這幾張紙都吹乾墨跡,小心翼翼的收進了信封裡,然後拿起毛筆,在信封上寫下了這麼一行字。

“建康戶部吾兄趙昌平收。”

站在旁邊持弟子禮的沈毅,一不小心瞥到了這一行字,心裡難免有了一些小心思。

看來……

這位陸院長並不是完全不問世事,專心學問,即便這篇文章是與京城的這位戶部官員“探討學問”,那也說明最起碼他們之間是有聯絡的。

寫完這幾個字之後,老陸把信件放在桌子一邊,然後抬頭看向沈毅,開口道:“讓你寫的策論,你寫了?”

沈毅這才從懷裡取出自己已經寫好的作業,兩隻手遞在陸安世面前,微微低頭道:“先生,學生寫好了。”

對於沈毅的這個稱呼,陸安世並沒有多說什麼,他從沈毅手裡接過這篇策論,先是簡單看了一遍,然後便提起桌子上的硃筆,在沈毅的文章上寫寫劃劃,指出文章中的錯漏之處。

點評完了文字上的錯漏之後,陸夫子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文章,然後指著文章上的一行字,抬頭看向沈毅,沉聲道:“這段話,你重新念一遍。”

沈七老老實實的開口道:“夫戰者,不能久攻,亦不能久守,久攻不下則自盡其力,乃至民生凋敝,國力傾頹。”

“久守則授人以韁,任敵牽扯,敵攻一處我救一處,乃至於左支右絀,顧此失彼……”

這段話,是沈毅本人對於戰爭的一些基礎理解,雖然粗淺,但是多少有些道理,因此沈毅寫策論的時候,就把這句寫了進去。

讀完這段話之後,沈七郎垂手而立,老老實實的問道:“先生,這段話有什麼問題麼?”

陸夫子看了一眼沈毅,然後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些話,你自己心中想一想,念一念也就罷了,但是千萬不要到處說,更不要寫在策論上,不然你就算能中秀才,也絕對不可能中舉人,更不可能中進士!”

沈毅是個聰明人,聽到這話之後立刻就明白了大半,他看向陸夫子,問道:“朝廷…只想固守,不想反攻?”

到今年的洪德五年,大陳王朝丟失北疆,已經過去了整整六十年。

起初,大陳的君臣還戮力同心,想要奪回故土失地,但是根本不是北蠻的對手,兩三次大敗之後,朝廷被打的筋斷骨折,再沒有了當年的雄心壯志。

如今六十年過去,至少兩代人故去,朝廷的皇帝都換了四個,大陳徹底熄滅了歸還故土的念頭,沒有了當年的雄心壯志。

“朝廷……”

陸夫子悶哼了一聲,冷笑道:“朝廷現在都想要把建康正式定為國都了,哪裡還有半點北伐的念頭?”

大陳的國都在燕都。

即便是元熙南渡之後,朝廷也依舊把燕都定為國都,把建康定為陪都,就這樣,建康當了整整六十年的陪都。

一直到現在,還有一部分人並不把建康成為京城,依舊稱為建康。

比如說陸安世。

他給京城寫信,信封上就寫了建康,而不是京都。

沈毅站在陸安世面前,若有所思。

自家這個院長…是個憤青啊。

確切來說,是個老憤青。

沈七郎想了想,然後繼續問道:“先生的意思是,朝廷裡已經不允許出現主戰的聲音了?”

陸安世深呼吸了一口氣,悶哼道:“建康有那個一心享樂的楊相爺在,哪一個敢說與北蠻開戰?”

說到這裡,他抬頭看向沈毅,低聲道:“七郎,你記住了,以後科場策論,莫要寫這些,但是…”

“也不要把這些給忘了。”

陸夫子聲音低沉:“朝堂裡的袞袞諸公,都已經被建康的繁華迷花了眼,忘記了當年那個統御九州的大陳了!”

“大陳的將來,還要落在你們這些年輕人身上!”